蓝眸

蓝眸

1

仁爱宠物医院送来了一只猫，纯白的皮毛乱糟糟的，脸上布满了斑斑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它的右眼已经从眼眶中脱落下来，只靠一根细细的血管组织牵连着，所以没有完全掉下来。可能已经痛的麻木了，这只猫并没有什么疯狂的举动，只是奄奄一息地躺在主人的怀里。

年轻的小护士看到这幅情景，吓得掉过头去，赶忙跑去叫医生过来。饶是见惯了世事无常的护士长，脸上也不由得白了几分，强忍下心中的恐惧，面色平静地走过去，接过这只猫放到了急诊室的病床上。

值班医生很快就过来了，国字脸，戴着一副眼镜，倒是有几分帅气。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很快说道：“眼睛保不住了，必须尽快切除，否则感染开就麻烦了。小张，赶快准备手术吧。”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切除，缝合，然后就结束了。

猫的主人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大波浪卷，下巴尖尖的，妆容精致，身材姣好。一想到今后猫的右眼都是空空的，女人觉得很心疼，但更多的是恐惧。看着眼前的猫，女人想起了它曾经的漂亮与可爱，此刻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它。

赵医生疲惫地坐在办公室，拿起了手术期间女人填的表格。他来不及向女人交代之后的注意事项，只是呆呆地坐着，甚至忘记了动一动。她姓汪，汪潇潇，有些风尘气的名字。他想起了她的的脸，似曾相识，他们应当在哪里见过才对。可是脑海中他认识的姓汪的小姐并没有眼前这位，他很确定。要是他们曾经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他一定会有印象的。他只字未提这种熟悉的感觉，因为可能会被当成那种老套的搭讪，那种男孩子们经常使用的方式。

2

汪小姐终于带着恢复完的小猫出院了。可是她已经不怎么喜欢它了，因为看着比较瘆人，女孩子们通常很胆小的。

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汪小姐拿过电话一看，是陈大老板。多日不见，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陈大老板是中年人，事业有成，是韩剧里演的大叔形象。当然，如果大叔单身的话，那还是很抢手的。但是，这个大叔有妻有女，家庭幸福。对于他来说，汪小姐是他的一本画册，没事的时候翻一翻，感受一下艺术的熏陶。对于汪小姐来说，陈老板是她的ATM机，只要输入密码就能衣食无忧。

不过，画册翻着翻着也就无趣了，毕竟不是那个圈子的人，不如看点鸡汤文。ATM机也总是要输密码的，指不定哪一天密码忘了，发现身上也没多少现金，那就很尴尬了。还好这些事应该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吧，汪小姐想。人生，总还是要珍惜当下，及时行乐。

“又吵架了？”汪小姐一边一边换着拖鞋一边打电话。

“你怎么知道？她啊，今天简直无理取闹。家里的网坏了，喊我去修，我一直没修好，就一直数落我，受不了她那个脾气就出来了。”

“打电话给办网的去修呗，你也不擅长那个。”

刚换完拖鞋的汪小姐又穿上了高跟鞋，坐在了高级餐厅里。她看着菜单，想到自己何时才能挣到这么多就好了。

看到小猫空荡荡的眼眶，见多识广的陈老板建议给小猫装一只假眼，这样看起来也就顺眼多了。

3

吃过饭后，汪小姐带着陈老板来到了仁爱宠物医院，见到了赵医生。赵医生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的关系，但也并没有多管闲事，只是说医院现在还没有猫的假眼，会尽快帮忙找。

汪小姐抱着猫转身就要离开，谁知不知怎么的，忽然猫爪子碰到了桌上的一小瓶富贵竹。小猫犹如惊弓之鸟，忽然抬爪子便给了她一道，立即跳下来蹲到墙角不动了。她有些措手不及，愣了愣，这才感觉到手腕上有些痛。仔细一瞧，手腕处有些小伤口。

赵医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了，连忙走到她旁边瞧了瞧，便带她出了办公室去处理。陈老板在办公室等着。因为他老婆又打电话过来了。

“你的猫打过狂犬疫苗吗？”

“打过。”

“那就好，没什么大问题。”

“不好意思，又麻烦您了。”

赵医生用棉签蘸了蘸酒精，准备给她消毒。于是她自觉地将袖子往上挽了挽。

这时候，赵医生忽然愣了。因为她的手腕上方有一道细细的突起的疤。他一边帮她擦着伤口一边问她：“冒昧地问一下，汪小姐这里为什么会有道疤？”

“小的时候玩不小心割的。”

“那以后可要小心了。”

汪小姐走后，赵医生陷入了沉思之中。汪小姐胳膊上的疤显然不是小时候玩游戏的时候弄伤的，那道疤的时间还没有那么长，况且玩游戏怎么会在那个地方留下疤痕？那汪小姐为什么要撒谎？他想起来那天她刚来的时候他所感受到的那种奇怪的熟悉感。他想起来在他以前的生命中有这么一个人，她感情挫折，企图伤害自己，却因为怕疼便没有如愿，只是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常人无法察觉的疤痕。这两个人有什么联系吗？

4

多日之后，赵医生打来电话说猫的假眼到了，按汪小姐的要求，宝蓝色。

于是汪小姐有了两只眼睛不一样的猫，不愧是花了大价钱，以假乱真，绝对不在话下。

汪小姐也开开心心地恢复了之前的生活。名牌的包包，首饰，衣服，汪小姐都买得起。化妆，逛街，虽然总是一个人，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陈老板偶尔过来陪陪他，当然，得是他老婆生气将他赶出门的时候。

有一天，汪小姐在家里洗澡的时候，小猫突然闯了进来。本来没什么，但是这次，汪小姐觉得很不对劲，她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她看。仔细瞧瞧小猫的脸，好像又没有了。真奇怪。

洗完澡换了睡衣，小猫又跑过来跟她睡。她抱它在怀里，想到最近是她的生日，拿起日历看了看，是后天。

后天，不知道陈老板来不来。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多一个礼物而已，又没有什么实质性心意。可是好想有人陪她。

她想了想，从床底的小箱子中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他们的高中毕业照。里面每个人都很年轻，大家都穿着丑丑的校服，只有最好看的那个女孩敢把头发放下来，其他人都是短发或者扎头发。当然，她也扎着头发，还戴着一副小眼睛，普通极了，扔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出。

“我......”房间里很安静，这样的声音很突兀。

“很想你们。”她声音低了点，感觉没那么突兀，才觉得舒服了些。

“一直都很想你们陪我。但是为什么不管我呢？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离开我？”

汪小姐想起她十六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男孩，不过那个男孩欺骗了她，嘴上说喜欢她，背地里又跟别的女生好了。本来渣男一个，汪小姐很伤心，周围的同学们也过来安慰她。但是后来，同学们都不愿意再跟汪小姐待在一起了，因为她整天闷闷不乐，跟她在一起整个人都不开心了。大家又想要开开心心的，也就没人陪她了。再加上渣男之前说喜欢她的话也只是给汪小姐一个人说的，之后一直说没有，大家也就认为是汪小姐自己乱说话了。

汪小姐抬起胳膊，睡衣的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了那道很浅的疤痕。汪小姐是个胆小鬼，她想死，但她怕疼。

人们都说汪小姐为情所困，企图自杀。其实在汪小姐心里，爱情已经不重要了。是她对所有人失去了信心罢了。高中毕业聚会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没有人跟汪小姐说话。渣男和她女朋友是阳光乐观的人，倒是和大家成为了好朋友。世事真是多变。

其中的细节汪小姐已经记不得了，她只是经常回想起那次聚会。明明自己是受伤害的人，怎么就沦落到了这番境地。她终于懂得祥林嫂的悲哀之处。

再后来，她似乎忘了之前的事情。她遇到了陈老板，然后过上了吃吃喝喝的生活 。

5

陈老板居然过来给她过生日了。带着一个很大的蛋糕，笑眯眯的。

“又吵架了？”

“今天没有啊，怎么？你很希望我们吵架似的。”

“没有，只是吵架的时候你会来。今天怎么破例了？”

“今天你生日啊。”

“其实我不怎么过生日的。我们那边不太注重这个，小时候家里生活太苦了，整天想着怎么弄饭吃，谁还想着要过生日，简直太奢侈了。后来大了就习惯了。”汪小姐接过蛋糕放在桌上，居然是巧克力水果的，“但是这个口味呢，我很喜欢，谢谢你。”

“对不起。”陈老板忽然低下头。“我不知道你小时候过得不好。”

“又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家里穷，关你什么事？再说现在，多亏了有你，我才过得衣食无忧，我得谢谢你。而且，咱俩又没有发生关系，你简直就是个圣人。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你那只小猫呢？”陈老板想转移话题，这个话题太尴尬了。

“哦。我都忘了。猫还在外面呢。”汪小姐打开门。“瞧，是不是在呢？它应该叫了好一会了，不过我这门啊，就是隔音功能太好，所以我都没听到......”

话刚说完，小猫突然像疯了似的像汪小姐扑过来，狠狠地不停地抓着汪小姐。陈老板吓得使劲去把小猫拽了下来。结果一声惨叫，汪小姐倒在了地上。脸上，身上都是血淋淋的。乳房的假体也露了出来。

6

手术室里的灯一直亮着。陈老板焦急地在外面走来走去，电话一直响着。响的久了，他索性关了机。

这时医生出来了，告诉他手术有点麻烦，因为汪小姐整过容。

“脸上也整过，那得多疼啊？”这是陈老板的第一反应。

“现在的小姑娘，总是这里那里不满意，谁知道怎么想的呢？是这样的，因为隆胸和整容，手术过程变复杂了，我们的血量不够......”

“我跟她血型一样，输我的吧。”

那天晚上，陈老板给汪小姐输了很多血，多到陈老板差点晕过去。值班的人都说知道她整过容，隆过胸，金主居然还那么紧张她，能给她输那么多血，真是动了真心了。

汪小姐醒来的时候得知这一切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让人伤心的是，因为这家医院不是整容医院，所以没有假体，而她的假体被猫抓了之后感染了也就不能用了。结果她的胸就变小了。

陈老板一直安慰她说胸小也好看，让她别在自己身上动刀子了。

“这你就不懂了？男人不都喜欢胸大的？”汪小姐很不屑。

“我觉得你很好了。身体最重要。”

陈老板陪了她很久，久到公司的人给他打电话说老婆去公司找他了，这才起身，不得不去处理。临走前他打了个电话，派人去抓了那只猫检查。

7

陈老板刚到办公室，就听到里面有人在闹。

“李秘书，你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糟了。陈老板突然害怕，不敢进门了。

打发李秘书出去，陈老板陪老婆坐下，想着该怎么开口。

“你跟我说，她谁啊？怎么莫名其妙成了你女儿了？你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在家里么？”

陈老板年轻的时候父母走得早，自己做了点小生意，赚了点钱，取了个漂亮妻子。后来生意失败了，没钱了，妻子就跟他离婚了。陈老板一气之下，远离家乡，遇到了现在的老婆，她长得很普通，虽然有时候老是跟他吵架，但是人很好，陪着他东山再起，终于有了今天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老家的人过来这座城市旅游，意外遇见了他。他才知道前妻离婚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舍不得不要便生了下来。结果带着孩子不好嫁人，前妻就一直带着小孩生活，过的很辛苦。因为心情很不好，觉得自己的困苦都是因为孩子，所以经常对孩子冷言冷语。久而久之，孩子越来越孤僻了。

陈老板偷偷找到这个女孩子。那时的她不知怎么的，长得简直是一个网红，名字也改了，也很有风尘气。陈老板做了亲子鉴定，果然是自己的孩子。听到他说会给自己好的生活，女孩很开心，觉得终于钓到金主了。虽然金主从来没有碰过她，也不经常过来找她，但定期打钱，这点很好。而陈老板是因为家庭原因不能经常陪她，所以总是给她钱弥补亏欠。

“她在哪？”老婆听了半天，愣愣的，终于冒出一句。

“在医院，昨天被猫抓了。”

“既然知道了，就别让一个女孩子流落在外了，搞不好人家以为她是你谁呢？传出去我怎么做人呢？”

陈老板惊呆了。他没想到老婆居然这么大方。

“年级也不小了，积点德吧。反正我们也不愁吃穿，多养个女儿没什么。”

8

赵医生被抓了。

猫的假眼里被人做了手脚。赵医生就是当年汪小姐喜欢的男孩子。他从猫的假眼中得知汪小姐就是当年那个女孩子。他很不开心，因为当年对他念念不忘的汪小姐居然比他过得好，而且是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而自己却只是个宠物医生。他想要撕破她的真面目。等金主知道汪小姐整过容后，还会要她吗？

而汪小姐一开始就认出了他。她摆脱不掉的是那种孤独感。而至于那个男孩，那份所谓的爱情，她早已经放下了。所以她假装不认识。

后来，汪小姐被接回了陈老板家。开始，她很不愿意，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苦白受了。还好，陈老板，陈老板的老婆，还有陈老板的女儿对她都很好。虽然，她还是称呼他为“陈老板”，陈老板还是叫她汪小姐。但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突然觉得，这么多年，她终于有一个家了。

她躺在软软的床上，静静地呼吸，想起妈妈的脸。

“我觉得我不孤独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