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列车是奔驰千万公里、穿山越水的神兽。在这只兽的肚子里,人们抢占高铁、动车、软卧、硬卧、软座、硬座、无座。赤橙红绿青蓝紫,不同颜色的席位代表不同的地位,对应着各自的阶层和社会身份。兽首刻着G、D、T、K等字头,代表的是速度。搭乘不同字头的神兽,遭遇的是不同色彩的国度,就像中国地理的“三级阶梯”。
这只神兽的一个特别任务,是临近岁末的“春运”,完成数十亿人口的迁移。新闻报道“春运”的颜色偏冷色调,镜头里是那些肩扛大包、手提水桶的汉子和背着娃娃、拖着箱子的妇女,买上票就属幸运,谈不上席位。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搭乘普列,高铁和动车的速度是国家的速度,不是回家的速度。
神兽再大,度量有限。有一种票叫“站票”,没有座位,票面称呼“无座”。那些无座的人,寻找列车的空隙,洗手池、厕所附近、走廊、车厢衔接处,站着、蹲着、趴着,以各种姿势回家。一站30个小时,这不是神话。比如,从哈尔滨到武汉的T183全程一天3小时,逢春运,站票亦“无票”。
几年前的春运,我搭乘T183,近30个小时,我一站到底,连一同上车、一样买的是站票的大哥都连连说我“有杠”(东北话“杠杠滴”)。他上车的时候带了一个小马扎,花十块钱在火车站买的,沿途时而坐坐,时而站站,不能走动,过道塞满了人和行李。那个时候我刚完成了一件大事,内心舒畅,能量满满,故能扛到底。若放到平时,估计没那勇气。赶着“春运”回家的人,大抵如此。
在摇晃的列车上站30个小时,对体力和耐力都是很大的考验。现在,普通列车没有完全禁烟,对不吸烟的人站票客而言,这个恐怕是最难受的。我抽烟,但不勤,那次站的位置刚好是车厢衔接处的吸烟区,自列车开动,不停地有人过来吸烟,一支烟吸完,蘸灭烟嘴,拍拍屁股走人。在烟雾缭绕的0.02平方米的空间里,我尝遍数十种不同的烟草味,被熏红了眼,嗓子堵塞,几天不能正常讲话,此后一段时间不识烟味,这或许是戒烟者的福音。
困是另外一大问题。过来吸烟的人无非是困或无聊,烟瘾毕竟是少数。无聊了就容易困,在只有立足之地的空间犯困,悲催之极。
有的人把行李箱推倒坐上去,有的人垫张报纸坐地上,有的人爬上洗手池,还有的人倚着车厢壁睡着了。困到不行的迷离之际,大脑在想着什么?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没想。无法聚焦到一件事。如果这个时候,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自认为还有点身份,有点尊严,戴着眼镜跟身边的糙汉子有别,困的时候都一个样儿,忍不住了就会腿脚发软,往地上瘫,往别人身上靠,祈求哪个人大发怜悯把座位让给你坐会儿。忍耐到了极致,尊严的底线变得不值一提。生而为人的光荣就这么容易被瞌睡虫打败。
同一趟列车,卧铺跟硬座之间是隔开的。记得有一年春运,列车将卧铺车厢的下铺改成了硬座,这样能提高运力。可是,冲突和矛盾却产生了,睡在中铺和上铺的人和坐在下铺的人为空间的分配吵得不可开交,因为人多了,行李箱的存放空间不够。上铺和中铺的人责怪下铺人多,埋怨铁路把卧铺改成硬座;下铺硬座的人嫌空间太小,花同样的价钱买到的却是“改装品”。而那些买到无座票的人上的都是硬座车厢,花的是和硬座同样的价钱,去只能享受挤在厕所、靠双腿站回家的待遇。
有时真的很难理解,在这个经济高速发展的国家,五彩斑斓的社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自找苦吃”,偏偏主动去挑战忍耐力底线,去消耗自己,去做近似“屈辱”的事。这种现象是扭曲的,是戴在人们头上的枷锁,绝非“回家”二字能够回避。除非你说抢占无座、一站30个小时不是违背人性,随便趴地板上睡觉不是“屈辱”。
社会公共服务的神经末端,连接的是一个个鲜活的有感知的生命,一次挑战底线的经历足以引起强烈的反应。聚集起的愤懑和不满的种子,会通过各种渠道,返回社会,散播到各个角落。
2013年,铁道部改制成铁路总公司,由政府部门变成商业机构,宣称将按市场规律、企业化经营来定票价。不管怎样,我希望最简单的是,我花钱购买服务,是公平的服务,是人性的服务,是一次真正旅途意义上服务。【完】
【绿蚁注:从雾霾中觉醒,从中国列车中觉醒,从沉睡中觉醒。觉醒,始于一点一滴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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