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也长不大。

谨以此旧文纪念我“错过”的女儿的童年。】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在你出生的那一天，我居然在产房外面打了个盹，因此并没有听到你的第一声啼哭。这是你妈妈20多年来常常诟病我的一件事。我清晰地记得，1993年12月23日晚上，你妈妈肚子疼，有预产的征兆，我不放心她在乡镇医院生产，把她送到市立医院，找了熟人排上号，办完一系列入院手续，就开始产前检查：听胎心，量血压，抽血样，做B超……这期间，我跑上跑下、跑前跑后无数次，快跑断腿，但不觉着累，一方面是对你这个新生儿的期盼，另一方面，是你妈妈的阵痛揪着我的心。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有你妈妈才能感受得到。我能感受到的，只是她牢牢攥着我的手，把我的手都攥破了。医生问：破腹产？不！你妈妈的回答是干脆的。医生又问：打催产针？不！回答还是干脆的。你妈妈私下里早就和我议过，为了你今后的健康成长，再多的苦痛她也愿意承受。守在你妈妈身边，看着她左右翻身、深呼吸、怕影响邻床产妇忍着剧痛努力不叫出声，其实我的心里也很疼。就这样犹如战斗一般，我在一眼没合、你妈妈在痛楚难当之中过了一天，到了24日晚上，也就是平安夜，你妈妈阵痛的频率开始改变，8分钟1次，6分钟1次，3分钟1次，1分钟1次……那是宫缩。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说：羊水快破了，去产房吧！于是我和你奶奶扶着你妈妈进了产房。那时候的公立医院产房是不允许家属在旁边助产的，因此，我和你奶奶被挡在了产房门外。几个小时，只听到里面你妈妈痛苦的呻吟和助产医生作出的各种指令。那时候的你还真是不配合，攒足了劲就是不肯出来。你妈妈像一名勇敢的战士，一个人在产房里战斗，发起一次又一次冲锋。一阵撕心裂肺的努力之后，会有精疲力竭的一刻。也就是在你妈妈呻吟渐弱、蓄养精力的一个间歇，我倚在产房门外的墙上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看见你像个小精灵，跳着笑着向我们走来，我伸出手去迎接你拥抱你的当口，你奶奶猛然间把我唤醒：“生了，生了！我听到孩子的哭声了！”那时候，我恨不得冲进产房，把你高高地举过头顶，向全世界宣示你的到来！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尽管我三番五次想过，今后要是哪个臭小子敢欺负你，我一定打断他的腿，但我自己却在你即将上幼儿园的那一天弄折了你的脚。那天，我和你妈妈陪着你上街去买五颜六色的文具，你妈妈计划带你坐公交，而我见公交拥挤，非得返家去拿了自行车来驮你。你坐在老式笨重的自行车前杠上，我骑得太“潇洒”，而你又坐得太“调皮”，在一段摇摇晃晃的上坡路之后，你的小脚不经意间伸进了正在转动的钢圈里，于是骨折。你没有哭，倒是你妈妈急得哭了。上医院急诊，拍完片，医生给你打石膏，问疼不疼，你咬着薄薄的嘴唇摇摇你的小头。护士给你打针的时候，平素最怕打针的你依旧不哭，只是央求护士：“阿姨，你帮我打轻点好不好？”当时，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后来，也还是这辆老式笨重的自行车，吱吱嘎嘎驮着你，把你从幼儿园驮到小学。每天的放学路上，你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我也能一心两用，一边乐滋滋地听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避过路上数不清的坑坑洼洼。直到有一天，你上了初中，回来和你妈妈说，想自己买一辆自行车来骑，因为其他同学也多是自己骑车了。于是我手把手教会了你骑车，并且在若干个你不知情的清晨和黄昏，远远地跟着你骑了多少个来回，才把你真正松手。再后来家里买了汽车，你妈妈要把我那辆老式笨重、锈迹斑驳的自行车从家中搬走，我极不情愿，你劝我道：“爸，别担心，那辆车每天晚上都在我梦里出现呢！我坐在后面，您把车轮蹬得飞快……”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从小到大，很多时候，都是你妈妈和你奶奶在陪伴你，而我，常常用“工作忙”这个苍白的借口为自己开脱。大概4岁的时候，你对夜空里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很感兴趣，可是我没有耐心回答你它们究竟是不是天上的星星碎了，所以才飘落一地；你也没有机会靠近它们，听听它们彼此在说些什么。大概5岁的时候，你对窗外浅唱低吟的蟋蟀很感兴趣，可是我没有时间向你解释它们是如何唱歌的，并且无论如何不肯答应你半夜走到自家的院子里去，问问蟋蟀这个问题。大概6岁的时候，你对家里上窜下跳的蟑螂很感兴趣，可是忙碌的我既不能满足你的求知欲，也没有抓一只在我看来恶心到了极点的实物来和你一起认真观察，仔细研究。还有彩色纷飞的蝴蝶、访花酿蜜的蜜蜂、引吭高歌的知了、神兵天降的蜘蛛、吐丝结茧的蚕宝宝……因为我自身兴趣和能力的缺陷，我也没能带你一起去获得音乐和舞蹈中美的体验，武术和游泳中驾驭自己身体的快感，美术和书法中妙手偶得的乐趣……甚至有那么两年，我为了所谓的“事业”，离开咱们家居住的城市，到外地工作，很少回家。你在题为《最快乐的日子》的作文里写道：“每个月末是我们家最快乐的日子，在外地工作的爸爸总会赶几百公里路回家。他和往常一样没带家里的钥匙。当他按响门铃的时候，我和妈妈抢着去开门。门开了，可是门口没有人。当妈妈疑惑的就要关门的时候，从楼梯拐角处传来一声猫叫，我一听，肯定是爸爸装的，就蹑手蹑脚的走出来，把他逮了个正着！进到家来，爸爸把背着的电脑往书桌上一放就嚷开了：‘弹钢琴，弹钢琴，快弹钢琴！’我装作没听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爸爸突然间奔过来，把我抱住，冲着我的耳朵作大声嚷嚷状，我赶紧说：‘弹钢琴，弹钢琴，快弹钢琴！可是钢琴小姐刚才陪我练了那么长时间，她和我说她累了，她要盖上盖子睡一会儿。’爸爸笑了，说：‘那我去把她叫醒，我去告诉她，让我们可依弹完一曲就请她去吃肯德基！’说着，放开我，走到琴房把钢琴盖子打开，敲出几个乱七八糟的音符来，说：‘可依，你听，她答应了！’我笑了，走过去认真地弹了几曲，爸爸听得陶醉了。其实爸爸不说我也会为他弹，我只是和他闹着玩……”我珍藏着你的这篇作文，时时提醒自己：什么事业有比做一个好父亲更重要呢？

一位诗人说过这样的话: 世界上许多事情都可以等待, 唯有孩子们的事情不能等待, 因为孩子的名字叫“今天”。人的一切都是从童年开始的。童年的快乐是一生快乐的源头, 童年的不幸是一生不幸的开端。

而当我逐渐明白这些的时候，你已经快10岁了！我错过了你差不多一半的童年！亡羊补牢，我唯一做到的，就是以我拙劣的口才，用“上课”的形式，来和你作人生的探讨；就是以我粗糙的文笔，用“家书”的形式，来和你作情感的交流。现在，10多年又过去了，回听这些“课堂”的录音，回看这些粗糙的文字，我的感受仍然是遗憾。因为我现在才明白，爱要大声说出来；父爱，也是要淋漓尽致表达的。

那么可依，让我在这里郑重地说一句：你是我上辈子的情人，这辈子的女儿，下辈子的宝贝，我爱你，永远！

              2014年4月6日于姑苏依云水岸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本文系山西教育出版社《爸爸在这里——女儿，请允许我用这种方式陪伴你》一书后记）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