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集》第七卷-----《文录四》第18篇《别梁日孚序 》(戊寅)
原文:
圣人之道 若大路,虽有 跛bǒ蹩 bié,行而不已,未有不至。
而 世之 君子 顾 以为 圣人之 异于 人,
若 彼其 甚远也,其 为功 亦必 若彼 其 甚难也,
而 浅易 若此,岂其 可 及乎!
则 从而 求之 艰深恍惚,溺于 支离,
骛于 虚高,率shuài 以为 圣人之道 必 不可至,
而 甘于 其 质之 所便,日以 沦于 污下。
有 从而 求之 者,竞相 嗤chī讪shàn,曰yuē 狂诞 不自量 者也。
呜呼!其 弊也 亦岂 一朝一夕 之故 哉!
孟子云:“徐行 后 长者 谓之 弟,疾行 先 长者 谓之 不弟。”
夫 徐行 者,岂 人所 不能 哉?所 不为 也。
世之人 不知 咎其 不为,而 归咎其 不能,其亦 不思 而已 矣。
进士 梁日孚 携家 谒选 于京,过赣,停舟 见予。
始 与之语,移时 而别。明日 又来,与之语,日昃zè 而别。
又 明日 又来,日入 而未 忍去。又 明日,则 假馆而请 受业焉。
同舟 之人 强之 北者 开譬 百端,日孚 皆 笑而 不应。莫不 嚣且异。
其最 亲爱者 曰:“子有 万里 之行,戒 僮仆,聚 资斧,具 舟楫jí,
又 挈qiè其 家室,经营 阅岁 而始 就道。行未 数百里 而 中止,
此 不有 大苦,必有 大乐 者乎?子亦 可以 语我 乎?”
日孚笑曰:“吾今 则有 大苦,亦 诚有 大乐者,然 未易 以语 子也。
子见 病狂丧心者 乎?方其 昏逸 瞆乱,赴汤tāng火,蹈dǎo荆棘,
莫不 恬tián然自信,以为 是也。比遇 良医,沃之以 清泠líng之浆,
而 投之以 神明 之剂,始 苏然 以醒。
告之 以其 向之 所为,又始 骇然 以苦;
示之 以其 所 从归之途,又始 欣然以喜,且恨 遇 斯人 之晚也。
彼 病狂 不复者 反 从而 哂shěn唁yàn之,以为 是变 其常。
今吾 与子 之事,亦 何以 异于 此矣!”居 无何,予以 军旅之役 出,
而远 日孚者 且 两月,谓 日孚 既去 矣。及旋,而日孚居然以待!
既以 委其 资斧于 逆旅,归其 家室 于故乡,泊然 而乐,若将 终身 焉。
扣 其学,日有所明 而 月有 所异 矣。然后 益叹 圣人 之学,
非夫 自暴自弃,未有 不可 由之 而至。
而 日孚 出于 流俗,殆 孟子 所谓“豪杰之士”者 矣。
复留余三月,其母使人来谓曰:“姑北行,以毕吾愿,然后从尔 所好。”
知 日孚者 亦交 以是 劝。
日孚 请曰:“焯zhuō焉 能 一日 而去 夫子!将 复赴汤火,蹈荆棘矣!”
予曰:“其然哉?
子以 圣人之道 为有 方体乎?为可 拘之 以时,限之 以地 乎?
世 未有 既醒 之人 而复 赴汤火,蹈 荆棘者。
子 务醒 其心,毋徒 汤火荆棘 之为惧!”
日孚 良久 曰:“焯zhuō 近之矣。圣人 之道,求之 于心,
故 不滞于 事;出之 以理,故 不泥于 物;
根之 以 性,故 不拘以 时;
动之 以神,故 不限以 地。
苟 知此 矣,焉往而 非学也!奚必 恒于 夫子 之门 乎?
焯zhuō请 暂辞 而北,疑而 复 求正。”
予 莞尔 而笑曰:“近之矣!近之矣!”
译文笔记:
圣人之道,就像一条宽阔的大道,即便我们走的跌跌撞撞,
只要坚持不停的走,没有达不到目的地的。
但是世上的君子,反而觉得圣人跟常人是不同,
他们超出常人太多了,他们为学功夫也一定是更难,
而现在所讲的为学功夫这么浅薄容易,怎么可能达到圣人的境界!
于是就去求那些艰难晦涩的东西,深陷溺于支离破裂,
致力于虚无高远的学问,轻率的认为圣人之道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甘于顺着自己的资质偏好走下去,日渐沉沦下去。
看到有探索圣人之道的人,还竞相去讥笑,说人家是狂妄不自量力。
孟子讲“跟着长者身后慢慢走叫做恭敬,超过长者快步走的叫做不恭敬”。跟着长者慢慢走,难道是我们做不到吗?是因为我们不愿意这么做。世人不知反省不去做,反是归咎于不会做,这就是不加思考罢了
(阳明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的心跟圣人本就一样,我们的工夫也跟圣人一样,我们唯一跟圣人的不同,就是内心的遮蔽情况。但是只要我们坚持真切笃实的用功,一点点的扩充开去,一定会到达彼岸。)
进士梁日孚带着家人一起赶赴吏部应选,路过江西,停船来见我。
刚开始跟我谈话,聊一会就走了。第二天又来,聊到日落才走。
第三天再来,聊到天黑都不肯离开。
再过一天,竟然租了住所,来请求拜我为师。
同船的人强行百般劝说让他北上,日孚都笑而不应。
同行的人都叫嚷着觉得他的行为很怪异。
他最亲密的朋友说:“到京城还有很远的路,你带了仆童、干粮、盘缠,准备了舟船,又带着家眷,准备一年才开始上路。走了不到几百里就半途而废,这不是你心里有大苦,就是有大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日孚笑着说:“我现在既有大苦,也真的是有大乐,但是很难跟你说清楚。你见过病得发狂到丧失心智的人吗?当他昏迷狂乱的时候,即便赴汤蹈火踏荆棘,也无不高兴异常欢悦,确信不疑自以为是对的。等到遇到良医,给他敷了清冷的浆水,吃了清醒精神的药剂,才苏醒过来。再告诉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他肯定既惊骇,又心苦;等告诉他将来应该怎么办,他又开始心里欢喜,遗憾没早一点遇到良医。而别的跟他一样丧心病狂的人,看到这种情况反而过来安慰他,觉得这人怎么突然不正常了。现在你我的这种情形,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过了没多久,我因军旅上的事外出了,离开了两个多月,我以为梁日孚肯定已经走了。等我回来以后,梁日孚竟然还等在这里!而且已经把家人都打发回了故乡,看上去恬淡快乐,就好像终身如此了。
检查他的为学进境,发现每天心性都在日渐光明,每个月都有进步。
然后我也感叹,圣人之学,只要不是自己自暴自弃,没有做不到的。
而梁日孚这样不同于流俗的人,应该就是孟子所讲的“豪杰之士”。
又在我这里逗留了三个多月,他的母亲派人来对他说:“你先北行去京城吧,先满足你母亲的愿望,然后你再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儿。”
与他甜心的朋友 也给给用他母亲的话来劝说。
日孚对我说:“我怎么能离开先生哪怕是一在呢!如果离去,那是又!”去赴汤蹈火踏荆棘了。“
我说:“哪里是这样的?你难道认为圣人之道是有具象的样子吗?
难道圣人之道是必须要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才能学的吗?
是可以用时间‘空间来限制的吗?
世上没有已经觉醒的人,还去赴汤蹈火,再踏荆棘的。
你一定要使自已的心清醒,不要只认为热水烈火荆棘是可怕的东西!”
遇到与陷入是两个性质的问题,“遇到”是无常,是常,是已力所不能为,是客观,
陷入是自陷,是沉沦,是心乱有私。是个人行为。
梁日孚想了很久说:“我理解圣人之道越来越近了。
圣人之道,求之于自己的心,所以不会拘滞于事;
遵从天理,而不会去拘泥于具体的事物;
从心性发端,所以不会拘滞于某个时间;
动之以神,而不会限于某个地方。
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到哪里,做什么不是为学!
何必一定要待在先生您的门下!
我请求暂时辞别先生,如果我有所疑惑的时候再来请教。”
我微笑到:“快明白啦!快悟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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