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飞扬,扬起的灰尘干得呛人。一位耄耋老人正顶着这陕西黄土高坡的漫天黄沙,缓慢地起伏着。他的手紧紧地按在胸前,脸上早已布满风霜的痕迹。衣服贴在骨头上,勒出火柴一般的身体。
他的眼睛不断地划过途径的每一个人,仿佛想在他们身上找寻什么。
“请问你见过这个孩子吗?”每逢一个人,他便会放下背篓,小心翼翼地从胸前拿出一张早已泛黄的照片,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询问着照片上孩童的下落。只是结果总是不如意,没有人见到过这个小孩,仿佛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这个小孩一般。
好心人看着不忍心,劝着他说:“这样一个一个用照片问不行,倒不如打印一个大一点的牌子挂着,说不定能让更多人看见。”
老人也听劝,那几天去垃圾堆去的格外的勤,累了就找一个干净隐蔽的楼梯角,就地而眠。钱攒够了,便打印了一面小旗和一块牌子,旗子背着背上,牌子便挂在脖子上。“阿宁呐……爸爸很快就能找到你了。”抬头低头都能看见那张熟悉的小脸,让老人有了不少动力。
从阎家岭到木通沟,穿越了小半个中国,他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地方,向多少人询问过儿子的下落。在经历过一次次失望之后,他总是安慰自己:“说不定阿宁在下个地方等我呢!到了下个地方,就能打听到阿宁的下落了!。”
许是某天,好心人甲和好心人乙聚集在了一起,他们谈天说地着。
“我从廊坊那边来!”甲说道:“那'九河下哨'的素秋,是枫林尽染,金桂飘香!只是在那丹枫迎秋的日子,有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背着比他人还高的背篓向我走来。我清楚地看见他暗灰的嘴唇已经没有一点润色,他就张着那如枯枝般的槁白的嘴唇,嗫嚅地问我是否知道他孩子的下落!”
“我自承德那边来!”乙说道:“那'皇承天德'梅月,本就是户口日滋,耕桑益辟,只是偏偏有一人与此地格格不入。我看见有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坐在没有人烟的烈日下烤着太阳。周遭屋门紧闭,他毫无立身之所。身旁的麻袋里似乎是他从垃圾桶里收获的战利品,我看他喘息地厉害,却依旧不肯放下脖子上的寻人启事牌。”
两人叹息片刻,而后惊奇地发现,他们所讲述的不幸,来自同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是谁呢?他们在网上分享了这件事,越来越多被老人询问过的人附和,确实有这么一位老人,从青岛走到陕西,风餐露宿,靠着捡废品为生,只为寻找儿子的下落。
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这件事,越来越多的人被老人如山的父爱所感动。他们参加募捐,印发了上万张寻人启事,贴遍了中国的大街小巷。人们纷纷加入了寻找丢失孩童的行动。
事情持续发酵,在人们热火朝天地寻找着,希望为老人减轻压力。老人走到哪里,都有好心人想为他提供住所与食物。只是老人将这些全部推诿了,他从不上网,他对于人们的好意不知所措,也不明所以。
他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挣自己的辛苦钱,住自己开辟的角落,然后接着披星戴月,蹒跚而行。
忽而有一天,一位名叫阎安的中年男子,在网上发表了声明,首先感谢了网友的好心与仗义,而后告知网友孩子不必帮助老人寻找孩子。
网上一片质疑声,在网友的声讨下,四十年前的故事也随之浮上水面:
四十年前,老人还是一位健壮的青年,本名阎明。阎安便是他和爱妻的长子。阎安五岁时,家中添了一位新生子,全家人都欢天喜地。为图个吉利,阎明便为这个孩子取名为阎宁。阎宁身为幼子,加上家人的宠爱,他对一切都有些莫大的好奇心。他常常背着长兄与父母,跑到山后的那一条湍急的河流摸虾捕鱼,倘若收获丰富,便能拿回去邀功,将功抵过,免受一顿皮肉之苦。
开始一家人还担心小孩子去河边太危险,但每次阎宁都能圆满归来,久而久之,阎明他们也就习惯了,放任他遨游于自然。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夏日的雷雨总是来的措不及防。那天,阎宁又偷偷地溜出去了。一家人担心雨来山后不好走,于是全家出动,去后山寻找阎宁,只是全村人都出动了,嗓子都喊哑了,山头也都走遍了,却丝毫不见阎宁的影。众人散去,徒留呆愣在山间的阎明一家。
翌日清晨,村长让隔壁的阿文通知阎明一家,在下游发现了阎宁。只是这孩子已经脸色发白,早已失去了体温。
阎安绷不住内心的悲伤,痛哭出来,阎宁他娘也因为这个消息,心痛到晕厥,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唯有阎明,只觉得周遭一切都是假的,耳朵旁响起一阵金属的嗡鸣声,让他脑袋发沉放空。如今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他似乎听不见阎宁死了这个消息,只听见阎宁在下游。
阎明拒绝接受这一事实。他对着痛哭流涕的妻子和长子说:“阿宁肯定是在下游的乔家村,我去乔家村寻一寻他。”阎安想劝一劝父亲,却被父亲呵斥回来:“之前都是完完整整地回来的!他只是不知道回来的路!”
第二天早上,阎明带着浑身的泥泞归来。阎安希望和他好好沟通,这几日阎宁便要下葬。阎明沉默片刻,说道:“昨儿个天没寻到阿宁,大概他走错了路,朝韩洼村那边走了,下午我就去那边寻一寻。”妻子听到这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附在桌子上面直呼天地不公。阎安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他大声地朝父亲怒吼,让父亲清醒清醒,只是往日血气方刚的父亲,看着哀恸的妻儿不为所动。
吃完午饭,阎明又去韩洼村寻找幼子,结果可见一斑,只是周期较之上次更为长久。接下来的日子,阎明一刻不停地向更远出寻找孩子的下落,阎安和母亲也拗不过父亲的固执了。有时他也回家看看,叮嘱长子学习不要懈怠,帮助妻子把家里的田地翻上一翻,随后便踏上了寻找孩子的旅途。再之后,他走远了,也不回家了,只是寄更多的钱回家,写更多的家书,让妻子和长子安心,承诺一定将阿宁带回去。
“倘若不去寻找弟弟,爹可能就活不下去了。”阎安在采访中说道,脸上挂着作为一名儿子对父亲的心疼与无奈。
四十年白驹过隙,一切的追寻恍然如梦。当年能撑起家中一片天的男子,在时间的隧道中追逐着,寻找着,最后步子缓慢下来,逐渐蜗行为一名迟暮老人。人们冷静下来,认真地思考着寻找的意义。也许,那虚无缥缈的目的地,是那孤蓬游荡于人间的唯一愿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