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二)
文远:
见信舒展。
原谅我用“文远”这个代词称呼你。
似乎情绪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在身体里发酵,而后那些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心思与事件都蠢蠢欲动,在体内暴走,寻找出口。于是我把它们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或许它们没有章法,凌乱而间断。但这种间断式的书写本就显示了我凌乱而间断的心思及我欲言又止的情绪这个真相,真实而确切。
我想或许我不曾喜欢某个人,只是在追寻感情,如此而已。
所以是不是说,某人只是我的幻觉?
断断续续。时时刻刻。羞于让人知道的观望,以及内心时抑时扬的欲念。
书上说,碰到好的欢喜的东西,要留得一份清淡余地,才会有中正的情缘。那么我是否也碰到了欢喜的人和事,所以才会若即若离,只因希望它存在并且长久?所以才会不允许自己沉溺却又对自己的思欲念欲心慈手软?是这样吗?
有时看着潦倒草草的自己,无话可说——如此沉堕,反复辗转,却又似不知道悔改。
那么当我站在六楼走廊栏杆前,任由风向我咆哮,依然探身去寻找你的身影时,我在想些什么呢?是否因着这举动,能让我有一丝追寻到感情得以自我安慰与救赎的感觉?我是否因沉湎于这种感觉——觉知到自我的存在以抵挡那令人难以启齿的自卑感——所以才会纵容自己继续沉溺于这场游戏,即便只是一个人的喜乐?
那么当我坐在食堂用餐抬头恰好捕捉到你的眼神时我在窃喜什么呢?是否因着这躲躲闪闪藏藏掖掖的眼神交流,让我感觉由这眼神衍生出来的你对我也是有意的这种幻觉能够稍稍长久一些?所以是不是说,我喜欢的只是幻觉?
现在想想,即便是当初被退回信时,内心依旧平然,并无哀伤。因我在这场际会里无所失,相反,我得求了某种感觉——求而不得。
事实上,我的初心很简单,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才会在很久前递给你那些文字后突然感觉一阵失落。因为我不知道接下去我该怎么做。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欣愉欢喜之情。但余下的,是困惑和惶感——我不知道我是否只是高兴找到了模型的真人——
书上说:在男女的选择标准里有这样一个分歧:女人从小就开始自绘自己的梦中情人,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齿,他的身高,他的气质……就像寻人启事一样具体。她们喜欢按着一个模子然后找个真人往模子里塞。最后却很少能如愿。于是所有的计划美梦都成泡沫。于是任由模型被风吹,被沙刮,被雨淋,最后塑成一个什么样的活物就跟着这个活物走。男人却不是这样。他们起初是随意的,随自己的意愿,交往过一个又一个的女孩之后,慢慢总结归纳,慢慢知道自己到底需要怎样的恋人,怎样的伴侣……总之,男人对女人的想象是抽象的,然后等着随缘,随遇,而安。
所以说,我塑造的模型,他有着疏染的瞳眸,清秀的眉,温实的轮廓,温软的唇角,宽厚的肩膀,厚实而暖的胸膛。他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不卑不亢,温柔耐心,平和洁净——而这些,在外形上我惊喜地发现你与他多么契合。所以,是不是说,我喜欢的是与模型相像的某人?
而我在这其中边感觉边写。眼神交汇的那一刻我在心里欢喜,我因此知道我在爱。虽然这好像只是一个人的事。
是否我一次又一次进行停止观望而后又复观望的游戏,只是在试图反复印证你的感情与态度?而我在这场游戏中保持沉默,以此来记得。而你的感情就在那里,稀薄,寂静,一如我的幻觉。
而我不再看你,当距离太近的时候,明目张胆﹑正大光明地看。这细微的距离之间,有无法说清的极其静默的秘密。不愿让人知的秘密。
书上说,除了爱,我们如何去与世间交会,与时光对峙。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爱,我只知道,我体内有东西在暴走,它急
于寻找出口。
有时也会想象你对我的想法。是否你只是觉得我是一个在接近你的女子,不是太讨人嫌,却也不足以让你喜欢?是否你喜欢的只是有人喜欢着你的感觉,所以即便不屑这一场暧昧不明的眼神游戏却依然恩慈地陪我玩耍?
而我,是否想获取一份暖意却知求之不易,所以一直卑微惊怯?
或许是这彼此被认知和感受的事情,有太多直觉,一切似乎明如白昼,最终却明明暗暗,暧昧的面目让人猜不透。
而你是否因为知道这世间风尘漫长清冷,是否因为知道彼时的我本心洁净,所以其实也喜欢这淡薄的情意?
可是我从来就没有认为彼此可能在一起的想法。所以我只是观望,却不靠近,我告诉自己,我在路过你,我们只是彼此的过路客。
而我有时见到你会习惯性多看一眼,可能只是习惯,也可能是不甘。但我却又有着欢喜,似乎我看到你就如同你也看到我一样,其中有着盛大的真实——我,在,看,到,你。
我也曾懊恼,所以让自己拒绝观望游戏。只是当我又一次触及你的眼神时,我似觉得一切又在重演,心里有不明亮的预感。但看也就看了,我想或许我能控制观望的距离,不让你发觉的距离。
在书上看到一句话——仿佛两个隔岸相望的人,再多留恋,无从定夺。也许就此放手也好——于是我打算不再贪恋幻觉。
我似沉恋些许日子,但心里并无悔改。因我知道我与你之间风清月明,两不相欠。
或许,我从未相信彼此会在一起。因我难以接受在一起后可能之前存在的所有的美好一点一点被消耗殆尽,直到无遗。所以我宁愿,从未真正靠近过你,以保持最初的本心和好感。
而我虽然不打算靠近却又沉溺于那双疏染的瞳眸,只因我知晓人长大后更不容易喜欢别人。而人生聚会常有离散,所以我珍惜这场因缘际会。时光流转,所以不想辜负。但即便心存眷恋,也是静默无言。
写下,是为了记下所思所想。遗忘也好,会让我们得到内心的平静。即便不忘,也是好的。有这么些人和事可以记得,是一件幸运的事。若没有回忆,人多么卑微。
只是,你是否读懂了我这些文字背后那些满满的不确定感?
有很多事情似乎没有完美结果。张爱玲说,一个男人彻底懂得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张爱玲的爱何其卑微。她甚至在书中用一个城的倾覆来成全两个人在一起的结局。但现实是,她用她仅能引以
为傲的文字告诉胡兰成她的爱低到尘埃愿为他在尘埃里开出花。告诉他她的所思所想。不善言辞的人书写便成了他们的诉说方式,文字便是他们与这世间人事交会的介质。只是胡兰成借由这些文字窥见继而清楚了张爱玲的心意后便倦之弃之厌之。是否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而太容易得到的永远不被珍惜重视?
读书让人自省自知,而后清醒决绝。我是说,世人眼中的“闲书”,我是说,虽然我还没有与这世间有太多交会,很多事还没有经历,但我可以从书中探寻答案。
在一场喜欢当中,女子的一颗赤子般女童的心,想的全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她所欢喜的所在乎的所思的所想的所要的,直接或婉转的方式。而他因着已知晓她的文字背后的情意,于是离开她,邂逅下一场喜欢。
而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文字记录下来。即便这种将自己的赤裸的感情与想法化作文字,坦诚放在从未透露丝毫想法的你面前的做法,让从来不喜他人窥见自己内心真实起伏的我大感不爽,但我还是想让你看到。因为文字是我与你交会的介质。它也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我在告知你。即便只是思想的交会,即便只是一个人的倾诉。
林归暖
20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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