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明朝正德年间,皇爷年轻贪玩,他身边的太监江彬,本是个市井无赖,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却懂得投其所好,给皇爷进献了不少珍宝美人,博得了皇爷的宠信。
这江彬是个彻头彻尾的奸臣,仗着权势,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做,老百姓是敢怒不敢言。
皇爷倒真是宠信江彬,最近把选皇后的差事也交给了他。这可把江彬给乐的啊,这不上赶着给他机会,让他在皇爷身边安插眼线吗。
这选秀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画像,三四百个秀女,总不可能让皇爷一个个相看吧。按规矩,江彬得找个画师把美人儿们的花容玉貌都画下来,再呈给皇爷挑选。
江彬便准备在这上面动点手脚,毕竟美人儿长啥样,全凭画师一支笔嘛。他要是把其他人都画难看点,江彬就能把眼线送进宫里去。
画师倒也好找,江彬是权宦,大把大把的人上赶着巴结。这不有人便说:“千岁爷要找画师,小的倒认识一个。此人就住在天子脚下,一手画技那是炉火纯青,人称天下第一妙手呐。”
哟,这名儿倒神气。江彬不由得生出兴趣,忙派人把这位天下第一妙手请入府来。
丹青自幼学画,他天资聪颖,又勤学苦练,画功可谓登峰造极。仰慕他的人越来越多,久而久之,人们便送他一个雅号,唤作是天下第一妙手。
可好听不能当饭吃啊,画画是个清苦活,捞不到油水,丹青穷的叮当响,整天琢磨着怎么弄些钱来。
丹青早早醒来,咳嗽一声,屋外便走进来一个妙龄女郎,这是他从前收留的一个孤儿,名唤小莲,伺候他起居生活。
“阿爹,今日还要进宫去吗?”小莲服侍着丹青穿衣,给他套上靴子。
“正是。千岁爷给的差事好不磨人,我这眼睛现在还迷瞪着,可没办法,千岁爷的命令不得不从啊。”
丹青一边说着,蹬上靴子向宫里赶去。
丹青到了选秀女的宫殿里,只见廊下站着一溜溜的美女,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妖艳动人,等着他来画像。
他不敢怠慢,立即提起笔细细描画起姑娘们的眉目。没想到,美女太多也是件痛苦的事,丹青看了大半天的美人,直看的脑袋酸胀,眼花缭乱。
忽然他瞟到一个窈窕身影,不由得眼前一亮:此女既不穿红也不着绿,既不穿金也不戴银,打扮清新脱俗,更兼容貌倾城。她婷婷袅袅地走上前来,道个万福。
好个绝色佳人,丹青心头暗道,若无意外,此必是皇后无疑。
于是愈发细心描摹,把纸上的美人画的更是飘逸出尘。
等到他画完了这个美人,对其他秀女便提不起兴趣来,只图快快画完,交差了事。
正有些懒散之时,忽然耳旁传来一声慰问:“丹师傅从早画到现在,怎么也不休息一下。来人呐,给丹师傅上茶。”
这声音听着不男不女,却带些常年发号施令的颐指气使,一听便知道,这来人定是皇爷身边的宠臣,权宦江彬。
江彬从廊下走来,他一路走到哪儿,哪儿的人便跪下磕头,煞是威风。
他突然光临,可把丹青给吓得,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儿呐,赶紧的给江彬行礼,连头都不敢抬了。
江彬倒是出奇的谦和,竟然亲自将丹青扶起,只吓得丹青一叠声的告罪。
江彬此人可算对得起小人二字。对着皇爷他曲意逢迎,对着身份比他低的人,他通通看成草芥,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所以你叫他礼贤下士,估计得等到下辈子去。
丹青知道他为什么礼遇自己。他是无利不起早的人,给你一分,你就得拿十分来偿还。
果然江彬径直踱到放画的书案前,细细查看起来。
丹青自幼学画,一手仕女更是登峰造极,那画上的美人儿除了不能眨眼睛,跟大活人也差不多了。
不愧是天下第一妙手。
一幅幅画像被江彬很快地揭过,直到他翻到那个绝色美女的画像时,他眉毛一挑,把这张画抽了出来。
他又问道:“秀女江氏的画像呢?拿出来我看看。”他把两张画放在一起比了比,皱起了眉头不说话了。
原来这江彬安插的人手便是自己的堂妹江氏。江彬眉眼细长,眼角吊梢,江氏是他的亲戚,长得也有点阴鹫。
照丹青看来,这江氏一看就不是什么福相,皇爷就是眼瞎了也挑不上她。可她是江大人的亲戚啊,就是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照实了画,没准儿惹怒了江大人,被推出去砍了都有可能。
正当丹青惴惴不安之时,江彬突然一声冷笑,不阴不阳地开口道:“丹师傅,看来你还是没懂咱家的意思呀。你故意把咱家的妹子画的那么丑,莫非是收了谁的好处不成?”
丹青被这么一顶大帽子扣着, 那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乖乖,这可是要杀头的啊,可他知道辩解没用,这些个贵人,人命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根草罢了。
他急得舌头打结,半天也说不出个字来。
江彬负手冷笑,见白脸唱的差不多了,便又换上一副伪善面孔:“好了好了,看把你吓得,咱家只不过是跟你开玩笑呢。”
“这姑娘倒是一副好样貌,”江彬又拿起那张美人图,“不知道丹师傅觉得她长得像谁?”
丹青心说我哪知道她像谁,难不成像天上的神仙?他怕一句话说错又被扣上个不敬之罪,这话也只敢憋在心里。
“这沉鱼落雁的容貌,分明是王昭君再世嘛。”江彬斜斜瞟了丹青一眼,破有深意:“好没眼力见的,丹师傅,咱家特意提点你,你可别叫咱家失望啊。”
丹青回家坐的是轿子。双腿现在还吓得哆嗦,脑瓜子里现在还在琢磨:这江大人唱的到底是哪出戏啊,说她像王昭君又是为了什么?
人说急中生智,丹青忽然灵台一颤,猛地想到,王昭君不就是因为被画师毛延寿故意画丑了,才没被皇帝挑上了么!
原来江彬打的是这个主意。虽然这么干确实是违背良心,可没办法,江大人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他哪里敢违抗江大人的命令呢。
丹青没有瞒过小莲,他的惊惶就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何况他一回到家就闷头画画儿,这么反常的举动怎么可能不引人怀疑。
他也没有打算隐瞒,通通跟小莲倾诉了出来。
小莲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她倒是不慌,反而安慰他道:“既然阿爹已经按照江大人的命令做了,就应该性命无虞。阿爹,你不要太担心了。”
丹青想了想,心里还是不安,这些大人物想取他的性命去,真如探囊取物般简单啊。他怕啊,看到江大人那阴测测的笑容,他就一阵胆寒。
小莲劝他去食饭,他没有胃口,只是强迫自己吞了一点儿,就又转回书房去。
不曾想小莲还留在书房里,而且不知道在干什么,连他进来也没发现。他扬声招呼了一句:“小莲,还没吃饭吧?”
小莲被他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转过身来看着他。
丹青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丫头的神情看上去分外怪异。他发现小莲手上还握着东西,再仔细一瞧,他差点没气晕过去:那不正是他回家补画的那张图吗,只不过被人撕成了碎片!
“你干什么!忘恩负义的东西,你难道想让我送命不成!这画真是你给撕的?”
小莲刚开始有些慌乱,见事情无可隐藏了,反倒没有一点愧色,她昂起脸说道:“对,就是我把这画撕了。”
“孽障!你跟着方家是什么关系?”
小莲冷笑一声:“管它方家还是李家,只要不是江贼的那个妹子就成!”
丹青忍不住一屁股栽在地上:“你真是疯魔了,这种话也敢乱说。今天我是要死在你手里了。还好时间早,再补画一幅还来得及。”
他吓得双手还有些抖,此际便拼了全身的气力,又提起画笔来。
小莲两步冲上前去,把画笔劈手夺过:“疯魔的是你才对!前朝已经有了个江彬,要是后宫再来个姓江的,皇爷的耳朵眼可就完全被堵住了!江彬骄奢淫逸,百姓已经深受其苦,若他气焰再盛一成,还有老百姓的活路吗!”
她盯视着丹青,这个高大却萎缩的男人,眼神里有种炽热,叫丹青忍不住别开眼睛,不敢直视:“阿爹,我就是你从难民里头捡的呀,我就是被江彬害得家破人亡的呀,你怎么,你怎么还能跟着他一起颠倒黑白?”
丹青不禁打了个寒颤,垂下眼睛不敢看她:“小莲,你的苦我知道。可你也不能逼我啊,你不让我画,我会丢命的啊。”
小莲怔住了。她大概是想不到,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丹青想的还是自己的性命。是的,难怪江贼无恶不作,却还有人上赶着巴结,原来,原来阿爹也是这种人啊。
她的眼睛里,那把熊熊的火焰渐渐冷却了,一腔愤懑化作心灰意冷:“枉你号称天下第一丹青,却不想徒有天下之名,却无天下之心!阿爹,你好没有胆色!”
话毕,像是嫌他污秽,小莲夺门而出。
小莲走了,也许她对阿爹已经彻底失望,不会再回来了。
天下大义……他不是不知道皇爷重色,凭画像就能决定皇后的人选。他也不是不知道如果江氏当上皇后,对百姓将是一场劫难。
可是性命啊,这个他享用了半辈子的宝贝,他舍不得放手啊。
没有小莲的干扰,丹青很快又完成了一幅画。这次的这幅,把方氏画的更丑了,嘴角下垂的厉害。
只是这垂着的嘴,怎么看都含着一抹讪笑,不屑的看着他。
他想了又想,觉得这是最明智的打算。可是双手还是控制不住,从兜里摸出那张他原来给方氏画的像,把两张画放在一起。
明天在皇爷面前呈上哪张画,将决定他性命的去留。
他一夜没合眼,呆呆的坐着。眼看着晨光熹微,一咬牙,颤抖的手终于摸向了其中的一张。
那日选后宴上,他打开画像,画里的方氏容貌倾城。
皇爷重色,当场将方氏封为皇后。而丹青,这个胆敢忤逆江彬的小小画师,很快死在了刑部的牢狱中。而方氏果敢聪慧,在太子登基后便立刻将江彬法办。一时人人称快。
这都是丹青用性命换来的。
春去秋来,草长花落,转眼又是十年过去。
青色小轿晃晃悠悠地进了荒山。一个白衣妇人从轿子里下来,她下轿的地方,一片荒芜,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小坟包,前头立了块石碑。
那石碑极其简朴无华,碑上也只有寥寥几字。可那字,却笔走龙蛇,入木三分:
“天下第一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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