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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并不是传统温婉型女性,性子里还带着点霸道和独断,她并不擅长和孩子相处,我从来不会和母亲撒娇,我们也不会手挽手地去逛街。所以,至今很温馨的画面很少,记忆里最温暖的便是八岁前每天睡觉前,母亲都会给我读故事。
读的并不是儿童故事书,而是我从邻居哥哥那里借来的他们的课外阅读书。我们躺在床上,母亲侧卧着,一手拿着书,一手放在被子上帮我掖着被角。
母亲普通话不标准,读起文章来却很流利,至今还能想起母亲读到“伊万诺夫叔叔”时的神态,她总是将“叔叔”拖着尾音,音调圆滑好像画了个圈圈。
母亲很少给我讲故事,一般都是读书,唯一能记得的故事是说有个人犯错了,他的父亲为了惩罚他,就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没有允许他只能待在圈里面。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疑是母亲为了不让我犯错编故事吓我的。当然,我更愿意相信她是从《封神榜》里武吉过失伤人被关在圈子里的故事演绎出来的一段故事,或者就是单纯为了给我讲“画地为牢”这个词语。
或许遗传姥姥姥爷,母亲自小心灵手巧,尤其擅长女红。毛衣、针织品的花形,母亲看一眼就会。我小时候家里的毛衣、帽子、围巾、假领、小包、拖鞋、凉鞋、风铃、摆件……都是母亲亲手织的。上学那会儿,经常会有女老师放学后请我去她办公室学我的衣服上的花形,每次我又骄傲又无奈。不过我却没有遗传来母亲的心灵手巧,学都学不来。
母亲性子刚烈强势果敢,却带着天生的睿智。从初二开始,因为我不喜欢我们的数学老师,连带着连所有理科科目都讨厌,偏科非常严重,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初三毕业,华丽丽的错过了重点高中。母亲看着我的成绩单直摇头。
成绩出来后,母亲比较了多所学校后,选了一所子弟校。那天带我报名回来后,就直接去了附近一所农家庄园报名工作。工作很简单,就是帮忙拔草。我觉得很耻辱,因为附近村子里五六十岁的老人干一些临时工,挣几个小钱。
我非常不满意这个安排,一直在跟母亲怄气不吃晚饭,母亲态度很强硬:“你这个暑假,哪里都不能去,我陪你一起干”,我拗不过她,只能跟她后面去。地里的草很多,组长要求要连根拔不然没多久又会长出来。所以大家就只能用手拔,有些草顺着地长,扎的根又深又多,需要不断扒去根部的土,才能拔掉。
一天结束后,手疼到都不能展开了,还有许多细碎的伤口,连胳膊上都是黑绿色的草汁,洗都洗不掉。我哭丧着脸,回家的路上还在争取这能结束这种日子。架不住我一路上苦苦哀求,母亲答应先干满一周再看。晚上躺在床上,腰疼到翻不过身,很累,却睡不着。从来没有干过这么累的活儿,虽然从小在农村长大,可是去地里玩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多。
一周结束后,母亲和我每人领到了三十几块钱的工资。回去的路上,我将钱递给母亲,母亲却没接,说:“这是你自己挣的,也是你的第一份工资,自己拿着吧”,“这点钱够干啥啊,一件衣服都买不了”,我气呼呼的说着。母亲说:“嫌少?你要不好好读书,这辈子可能就得干这样的活儿,拿这么少的钱了”,“我才不要,这还不得饿死啊”,母亲说:“农村孩子,除了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走出去,你觉得还有其他更轻松的办法么”,我在没有反驳,确实也不知道。
后来读了高中,成绩突然就起色了,一直占据班级前三的名次,一直拉分的理科科目却成了长项。很久以后,我都会想起这段经历,每次我会想,如果当初母亲没有带我去那个农庄拔草,没有坚持让我在那里待了一周,或许今天我就在沿海哪个工厂打工,像村子里很多同龄孩子一样。
母亲五十多了,本就不多的头发更显稀少,发根出漏出一段的白,我们平时交流不多,离开家后就更少了。偶尔电话,也是寥寥数语就结束,挂断前,母亲总都说一句:“不管怎样,都要照顾好自己,离得远我们也帮不上忙”,我知道她很想多和我们说说话,或许是上年纪了,总是更期待着家里热热闹闹的。
偶然听姥姥说,母亲读书时篮球打得非常好,经常代表学校参加比赛,姥姥还说母亲一直想做律师,当地法院一领导很喜欢母亲,坚持要收母亲做徒弟。然而,我不知道后来因为什么母亲没有成为律师也没有拜师,甚至再也没有打过篮球,而是早早嫁做人妇。
我无论性格还是长相几乎都随了父亲,除了打篮球这一点。每次和母亲说起我喜欢打篮球这事,母亲总会看似不经意的问:“你不像我,喜欢打篮球这一点随了谁啊”,我好气又好笑地说:“还能随谁,我爸这辈子都没摸过几次篮球”,听到这里,母亲总会露出欣慰又得意的笑容,像个孩子。
前几天母亲在微信上发来一张她跳广场舞时候的化妆照,大红大绿的秧歌服,脸上打着腮红。母亲一辈子不喜欢化妆打扮,衣服也是黑灰偏多,很少会去参加这种活动,这是第一次见她画浓妆,穿这种艳丽的衣服。
看着照片,惊讶之余心里不禁有点酸涩,我知道母亲以前并不是不喜欢化妆,不喜欢华服,甚至我知道她做饭的时候偶尔哼出的歌曲、戏曲都非常好听。
我想,母亲骨子里也是很传统的吧,一辈子很少为自己活,出嫁之后就为了支撑一个家,为养育子女。母亲也是被生活胁迫的人吧,放弃了理想,甚至改变了喜好。
想起上次睡衣袖子上的扣子快掉了,我穿着衣服让母亲帮忙钉扣子,母亲带着老花镜,嘟嘟囔囔的说:“穿衣服钉扣子,下辈子还要纠缠在一起。你是想和我下辈子还纠缠着,我可不想再被你成天到晚的气了”,我嘿嘿一笑:“缘分的事儿谁的准呢”。
是啊,缘分的事儿,谁说的准,说了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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