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一些人,像行吟诗人一样,去过很多地方。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相片,那些好的坏的风景,长在他们心里。你有没有听过他们讲的故事,梦呓一般,娓娓如情话,说心里长着的戈壁和草原。
后来呢,有了相片,黑白的,彩色的,电子的,可我知道,那些机器,无论如何都打印不出他心里的风土人情。
在你我都不知道的某一天,他离去了,那些风景在不知不觉中突然坍圮,轰然的,却又悄无声息,葬在他的心底,沉入大地。这是一个故事的终结,同时又有数个故事在展开。
很久之后,一层又一层尘埃堆积,逝去的活着的,风化的不朽的,谁能知道,谁又会想到去知道,我们脚下的一方土地,到底埋葬了多少千言万语叙不清的憧憬,多少奇伟瑰绝的,属于一个人的,江河日月。
如是我想,脚下的钢筋水泥也绚丽了。
带妈妈散心,理所当然想到了父亲,写下了上面这段话。父亲是城市里蝼蚁般沉默的建设者,曾经走南闯北,攒下了很多故事。这故事大半出于生活的压迫,他讲给我听,笑着,眯着好看的大眼睛。父亲多半是笑的。我听着他有些轻,仍然算不得温柔的声音,看他方脸上不多的皱纹,觉得那皱纹也是好看的。
父亲给我讲他积攒下的故事,我听着,并且以极其认真严肃的态度质疑,父亲笑得更浓,给了我一些天马行空的答案。可以说,父亲的故事,是我最初对远方产生好奇的一大诱因。我曾经想把他去过的地方都走一遍,然后在除夕晚上,如往年一样,一人一杯浓浓的茉莉花茶,聊到与往年不一样的新年钟声响起。只可惜,我太怯懦,不敢走出去,不敢像他年少时一样,去承担某些责任,所以有一天他倒下了,那些没讲完的故事,便成了唯一真正属于他的,旁人无法分享的陪葬。
用游吟诗人比喻,实在太过于美化。在任何一个城市,有无数那样的建设者,浑身水泥白灰,一点都不优美,一点都不浪漫。我能想到我的父亲在其中,也一点都不优美,一点也不浪漫。
只是,我从未见过他那样子。
我只知道他有一副别人都称道的相貌,方脸大眼,连皱纹都好看,他还有别人都称赞的脾气,总是笑着,轻声轻语。他在夏天给我在阳台支了一张带蚊帐的床,他在冬夜给我加了一铺沉甸甸的被,他弓着腰扫雪扫落叶,他在地头放飞风筝,交到二十岁的我手里……
没入土中的血肉之躯终将变成一副白骨,他正在经历这个历程。作为万千千万普通人中的一个,他的一生遇见过很多人,关系亲密的,见面问吃没吃的,笑一笑的,只是打了个照面的,也有很多,这其中会有多少人记得他来过一趟?谁会想起他的笑脸,怀念他的声音?谁又能清楚他一生的艰辛与隐忍?
我已无法全部了解。
我很遗憾。但我也庆幸,他是那个永远为我讲着故事的游吟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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