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一群出生在丛林里的人,原始,赤裸,每个人都有滚烫的皮肤和透明的眼睛。我们的皮肤太炙热,冷水一泼就会变成水汽,烫伤我们。我们的眼睛太过透明,你看进我们的眼睛,会一直望进我们内心。
我们原本是吃瓜果长大的,后来知道平原的人吃作物变得更健壮和长寿。于是我们开始学习耕作。我们固守着自己那片土地,日出耕作日落而息,我们相信再贫瘠的土地也有它适合的作物,总有一天,这片丛林除了果实也会有粮食。我们会变得孔武有力,我们的子孙后代不再害怕屋外绿莹莹的眼睛,会在夜里唱起歌来。
我们的土地一天天变得肥沃了,绿苗变高变长,逐渐抽节,长出了稻穗,变黄,重重的垂下了骄傲的头。风吹过来,漫地的金黄稻穗齐齐点头,蚯蚓也探头扭扭腰。收获的季节到了!
可是战争也来了!作物一年一收,率先收获作物变得强壮的平原人等不及新的一年了,丛林里忽闪忽闪的金黄太晃眼。他们攻进来了。他们有更强壮的躯干、更先进的武装、甚至锋利的兵器。我们无力招架,我们失去了稻穗,失去了土地,开始了逃窜之路。
我们约定要分开寻找新的丛林栖息,最先找到的人要发出信号召集起所有的人,于是大家各自走上了探索之路。
我同所有人一样,不停走啊走啊,穿过了一个丛林又进入一个丛林,受到过死神的威胁,也被热情的路人拥抱。这似乎都不算什么,直到有一天,我真实地感受到孤独。
我发现,不知不觉间,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小了,从前我们穿梭在不同的丛林里,我大喊一声,无数声响亮的暗号会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整个山头都是轰隆的回响。而今,我大喊一声,只有寥落的回应和哧哧的笑声。很多熟悉的声音我听不到了,上一次大喊,他们还在,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突然间他们就不在了。
有一天我重新看到了他们,他们拿着还滴着血的战利品,在战马上恣意地大笑,那笑容灿烂得让我觉得刺眼。他们说,这不就是你也想要的东西吗?和我们一起,你想要的又有多难。说话间,一个人甩过来一袋东西扔在地上,地面上哗的撒出一大块金色的稻穗。我咬着牙看着这曾经我眼红不已、满心艳羡的东西,可它如今怎么变得这么丑陋呢,沾满了血,我捂住耳朵,还能听到它里面传来的哭声。
我嘶吼着说我可以种,我会种,我也种成功过的!周遭都是大笑:可是你来得及在别人抢走之前收割吗?你等的及它一年一熟吗?我们都只有短短十八载,种子不好或者雨水不足,一载即无收。而靠掠夺,我们便有无穷无尽的粮食,我们会是最强大的,不再害怕电闪雷鸣,不再害怕豺狼虎豹。
我被抓走了,又看着我的同伴们一个一个被束着绳索扔进来,我们一个个都比逃亡前更瘦弱更黝黑,只有皮肤依然滚烫,我们相互依靠着汲取最后一丝暖。冷水一桶一桶地泼过来,我们身体一寸一寸被烫得焦黑,哀嚎此起彼伏。我紧闭着双眼,害怕被他们看出我内心的恐惧,我的挣扎,我不想死!
我们被浇熔了,隐约可以看到骨头,血红血红,那红色越来越亮了,在骨骼之间窜动,我身体好烫,比我原本的炙热更烫,这是死亡的滋味吗?我想。可是好舒服。
我们聚在一起的角落升起了一股难耐的高温,那些冷水还未来得及泼到我们身上就变成了水汽。骨骼肉眼可见地变粗,肌肉疯狂地生长,又延展出了红褐色的皮肤。死神好像在这一刻退却了,所有人都睁开了透明而疲惫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一个老人大哭了起来:原来都是真的啊!我们是火神的孩子,我们像火一样会熄会灭,但永远不会死!
真的吗?我是火的孩子?再多的冷水泼来我也是会被烫伤,却永远不死吗?
即便我的作物变成别人丑陋的战利品,我只靠着瓜果充饥,瘦小无力;即便我透明的眼睛无法很好的隐藏我的秘密和我们祖祖辈辈的栖息地,我也不会死吗?
我们爆发出了欢呼声,好久好久没听到大家的笑声了,声音大到我有一瞬间耳鸣。我们冲了出来,冰的孩子—那些草原人被我们灼伤,溃不成军。我们又走到了一起,这一次冰的孩子使的最顺手的冷水也不能伤害我们了,我们终于找到了新的丛林。
在新的丛林里,因为我们是火的孩子,所以百兽惧怕我们,对我们敬而远之,夜里我们终于可以唱起了歌。
我们是火的孩子,所以我们也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不懂事地把一根树枝变成了焦炭。
老人们让我们穿上防火的衣服,这样植物动物都不会因为我们而遭殃了,当然,冰的孩子也可以伤害我们了。所以老人们说,你们要爱护动物植物,但不要靠近冰的孩子,他们有一种叫欲望的武器,一不防备他们就能用它将我们冰封。我们似懂非懂地点头,后来一遇到冰的孩子就龇牙咧嘴叫他们离开。
夜里我们脱下一身的衣服相偎,周遭都是暖烘烘的,我想起了曾经特别羡慕冰的孩子,他们有着强壮的身体冰凉的皮肤,他们透出的冷意让他们从来不害怕被冷水烫伤,他们乌漆漆的眼睛从来让你猜不透他们的阴谋目的,他们也更聪明,学会掠夺作物,他们似乎比我们更加能活下去。
可是在这暖烘烘的夜里,我却觉得我什么都有了,我什么也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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