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阵 (十五)

作者: 吾弗之 | 来源:发表于2019-05-20 19:54 被阅读117次

    第二天天黑,聂狗宝悄悄进了家。蓝娥见了儿子,又高兴又担心。
    骨朵已经睡了,也要穿衣服起床,聂狗宝不让他起,说躺着也能说话。
    蓝娥问,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聂狗宝说,早到了,怕别人看见,在沙葛荡里躲了半天——我是跑回来的。
    骨朵问,好好的,跑回来干什么?
    聂狗宝说,整天放卫星,不让人睡觉。
    骨朵说,能吃饱不?
    聂狗宝说,吃的倒是好,就是老放卫星。
    蓝娥说,你也是个老实孩子,只要能吃饱,比啥都强,吃饱了不让睡,比饿着睡不着强吧。
    聂狗宝跟爹娘说了会话,老两口说着说着就打起哈欠,聂狗宝说你们睡吧,我出去找个人。
    聂狗宝出门东拐西拐,到了前街的一条胡同里。翻过破院墙跳进大春家的院子,蹑手蹑脚走到堂屋窗户下压低声嗓音问,大春在家吗?
    屋里面大春他娘问,外面谁啊?
    聂狗宝说,婶子,我是狗宝,大春回来没有?
    大春他娘说,狗宝啊,大春不是在炼钢吗,没在家——你怎么回来了?聂狗宝不能多说,就吞吞吐吐地说,没在家就算了,走了大娘。
    聂狗宝刚走出大春家的院子,后面就有人轻声喊他,竟是大春。
    聂狗宝踹了大春一脚,你跑哪儿去了,等也等不来。
    大春说,你走后我就到窝棚里拿铺盖了,拿了铺盖到那道沟里等你不见,想你已经走了,赶紧撵你,撵半天不见人影,就找个麦草堆睡了一觉,然后就一路走回来了,刚到家,正想到你家找你去呢。
    两人走到村外坐到麦地的田埂上,麦苗已经长出来了,密实实、软绵绵的。
    大春问聂狗宝,往后怎么办?
    聂狗宝说,正想这件事呢,不知道跑回来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大春说,对呀,年轻人跑的可不少。
    聂狗宝想了想说,今天算了,太晚了,明天晚上咱俩分头到别人家问问,看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临别的时候,大春说,小心别让治安抓住。
    聂狗宝说,你也小心,万一被抓了,谁也不能供出谁。
    第二天,骨朵跟蓝娥出工,聂狗宝躲家里睡觉。说是睡觉,哪儿能睡着啊,一是饿得慌,二是聂狗宝不贪睡。放卫星的时候,聂狗宝曾经发誓,回家非睡三天三夜不可,如今没人管没人问,却怎么也睡不着。
    聂狗宝饿了,算起来,还是前天吃的饭呢,那十五个油饼,两泡屎就拉完了。怀里揣的几个油饼,被狼撵的时候也跑丢了,聂狗宝起来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吃,结果正如所料,一无所获。
    骨朵和篮娥晌午的时候回来了,一回家就塞给聂狗宝两个红薯干窝头。聂狗宝狼吞虎咽地吃完,点点头说,红薯干窝头比玉面窝头好吃,筋道还发甜。
    骨朵说,饿了吃什么都甜。
    聂狗宝说,冬天里又没什么活,出什么工?
    蓝娥说,你不知道,从大队到小队,干部换了一茬子。新干部有新章法。
    换干部的事儿,聂大宝听人说起过,除了炼钢和搞水利化的干部外,在家留守的大小队干部被换了一茬子。
    去年大队的秋粮丰收后,干部们有点沾沾自喜。接着就被上面批评了,一是因为秋粮的产量跟别人的卫星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二是因为报夏粮产量的时候,各队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肯往高报。有的不但自己不敢往高报,还怀疑人家卫星是假的,把上面惹急了,因为上面还有上面,上面的上面还有上面。一级一级压下来谁的日子也不好过,不严肃处理是不行的。
    不肯高报夏粮产量的干部都被撤掉了,换上了一茬子二百五。
    碾头镇的男人中有些是二百五。
    小猫的光棍大伯就是其中一个。小猫的大伯外号叫三眼炮,因为是有名的二百五,连媳妇都没娶上。三眼炮本来跟他娘住在一起,老娘前几年过世后,他在那院老房里独住。
    过去有老娘管着,三眼炮还有所收敛,如今老娘不在了,老天爷是老大,他就是老二。
    他先把家里那只老黑狗整治哑吧了,他不愿听狗叫。然后把老娘养的那群鸡的鸡翅膀全部剪掉,他见不得那些鸡在院墙上树上飞来飞去的。
    二百五都是急脾气,三眼炮就是个火烧火燎的脾气。他娘去世后,他嫌做饭麻烦,一天只做一顿饭,煮一大锅稀粥,早上吃不完晌午吃,晌午吃不完晚上吃。连锅都不用洗。有时碰上天阴下雨柴火湿引不着火,三眼炮一怒之下,端盆水就把灶里浇个透湿。
    去年秋收完种麦子的时候,大队给各小队要产量,各队按要求报了产量后愁得不得了。
    新上任的大队书记说,有什么愁的?只要在深翻的基础上,水肥跟上,多耩点儿麦种就行了。
    队长们问,多耩多少啊?
    大队书记说,往年耩多少?
    大伙儿说,一亩地十七八斤吧?
    大队书记说,今年就耩他个百八十斤。
    七队耩麦的时候遇上了麻烦,队里的那些老把式们牢牢地控制着耧门儿,不肯多耩。耩完一亩地,麦种还余下很多,队长急得在地边儿上团团转,那些把式们把该耩的耩完死活不肯多耩了。
    队长说,你们是破坏争上游,是右倾。
    三眼炮急了,三眼炮本来是使唤牲口的,听队长在旁边喊叫,把耩麦的推开,把耧门儿开到最大,赶着牲口在地里撒开了欢儿,麦种哗哗地往地里流下去。
    老把式里有个三眼炮的本家大爷指着三眼炮骂道,龟孙儿三眼炮,你把麦子都沤到地里不怕遭报应啊。
    三眼炮笑嘻嘻地说,胆子多大,产量就有多高,我只怕到时遭报应吃白面馒头把我撑死。
    在三眼炮的指挥下,七队一下午就把所有的麦种都撒到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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