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
一人巷名副其实,只有一人宽,两个人迎面走来都要互相侧身才能闪过。巷子的一侧是一座凋敝的园林的围墙,朱墙青瓦。另一侧则是贩卖各种玩意和吃食的小店。所有的店都小小的门脸,小小的店面,很多店只能容纳两三个客人。
但是奇怪的是,在这里几乎能买到你所想要的任何东西。这里有专门卖古玩的“唐风宋范”,有专门卖玩具的“人之初心”,有专门卖水晶粉的“透心凉”,有专门卖手机的“零距离”……这里甚至还有一家经营海外房地产的中介“世界尽头的家”。
而在小巷的尽头,则是一座小小的茶馆,斑驳的石质招牌上漆着两个特别不协调的红色大字——“欲望”。
“欲望”的老板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人。墨瀑般的长发盘成慵懒的髻,圆润耳垂上小小的两粒粉色珠子在其中闪着若隐若现的光。她永远是一袭剪裁合体的旗袍,或浓烈或淡雅,即便是在江南最料峭的冬雨里,也不过多了一条披肩,要么是白色的狐皮,要么是青色的开司米。
她的眼神睿智如老妪,她的肌肤幼滑如处子,她的身材圆润如少妇,她的笑声清脆如幼童……她的存在就像是时间跟世人开的一个玩笑——衪在集齐世上不同经历不同年龄的女子之后,从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抽出一种特质,最后融合成了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尤物。
没人知道老板娘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她何时而来,巷子里所有的店主都记得他们刚来这里经营时第一眼看见的那一抹惊艳,似乎她从时间之始就独坐在半卷的湘妃竹帘之后,慢慢地沏茶,静静地品茶。
一个单身的尤物,在龙蛇混杂的Z城经营,狂蜂浪蝶自然是少不了的——持之以威者有之,诱之以利者有之,发乎于爱者有之,起乎于欲者有之。
但无论是谁,无论他带着砍刀还是捧着玫瑰,当他们走进那卷湘妃竹帘之后,都很快就会脸色苍白、举止木讷地走出来,把所有的询问和关注当做空气,机械地走出小巷,不再回头。
他们一般会大病一场,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地过上几个月。但即便复原了,他们也会对湘妃竹帘后面发生的故事绝口不提,仿佛那一段时间都被黑洞吞噬了一样。
时间一久,事情一多,各种传言就纷迭而来——有人说老板娘是狐仙演化,有人说老板娘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催眠高手……但无论如何,除了比较单纯的慕名而来喝茶或者养眼的人,敢于走进竹帘的毕竟是越来越少了。
我曾经奓着胆子问过一回原因。她乜我一眼,似笑非笑地答非所问:
“你觉得我的茶好喝吗?”
“当然好啊!时而浓烈如酒,时而寡淡如水,时而沸腾如汤,时而冰冷似泉,如此变化多端的茶我从来没有喝过。”
“那你觉得,我是用什么来烹茶的呢?”
寺庙
去城三十里,有座荒山。山上草木凋敝,人径稀落,连禽鸟和野兽都不愿光临。但如此荒凉之所,居然也有佛光普照——在山脚下,居然有一座寺庙。
寺庙倒是不大,一殿三屋而已。然而富丽堂皇如同敕造,所用的材料都是上好的:楠木的梁柱,青黄的砖瓦,紫檀的家俬,汝窑的茶器,佛像包金,四壁彩绘,连拜垫都是蜀锦的。竟不像是寺庙,倒像是大户人家的祠堂一般——也不知是什么人发了如此大的善心捐了如此多的钱财前来供奉。
庙气派,和尚更气派,因为整座庙只有一个和尚。
和尚是大身量,长手长脚,体态健硕,常年的灰色棉布僧衣,白棉袜黑布鞋,穿着似乎还算朴素,但是胸前一挂108颗的念珠居然是奇楠的,而且包浆醇厚,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古物。
据说这个和尚大有来头,出家前本是城里的混混,出身于生鲜市场。15年前,Z城不知怎地被毒贩相中,成了毒品北上通道中的一个分销点,一时间各种冰各种粉各种丸铺天盖地。
城里的几个老大坐在一块一商量,觉得不是个事。一是自己的地盘让人连招呼都不打就把钱赚走了,实在是个丢面子的事;二是Z城人好歹还是向着Z城人的,所谓“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让一帮外地人把家乡祸害得乌烟瘴气的,大伙也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Z城历史上最大的一场火拼爆发了。毒贩有枪不要命,黑帮有人地头熟,双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互相消耗着有生力量。有一段时间城外的小河里如果没飘着三两具无名尸体简直就像是一天还没过完,眼看着两败俱伤已成定局。
这时,和尚干了一件大事。他开着一辆焊满了钢板的推土机冲进了毒贩的大本营,把这个郊区的三层小楼整个给强拆掉了。毒贩的几个干部不是被砖瓦砸了头,就是被和尚的剔骨刀割了喉——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就这么以毒贩的全军覆没收了场。
和尚成了英雄,但也因触犯了刑律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好在Z城也感念他的贡献,和尚在号子里不仅没有受罪,反倒一路减刑,最后坐了不到十年就出来了。
出狱的和尚不知怎地突然大彻大悟,放弃了城里老大们划给他的地盘,一心要出家。老大们感其恩德,斥巨资在荒山脚下给他修了庙,按月供应银钱粮米,还安排人轮班过来侍候,竟是把和尚当佛爷一般供了起来。
所以,如果你有机会路过这里前去进香,结果发现大殿前扫地的是光头金链满身纹身的彪形大汉,而方丈正在后院跟几个鬼鬼祟祟身份可疑的人正在啤酒烤肉的话,请你千万不要吃惊,也不要以为这里是黑庙,实际上,所有的这一切正是体现了Z城人对于“佛法”的无上尊重。
2016年6月29日于北京海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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