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午后

靠近一点的话，可以看到方一民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细的皱纹，但他自有一种魅力把她俘获。他是在30多岁发达的，伴随着飞速发展的高铁事业，他跟政府部门合作，分得一杯羹，企业做得风生水起。他气定神闲，大局在握，能搞定生意上的种种麻烦，以及那些情窦初开的天真小女生。

那天聚会后他开车送她回宿舍，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们都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沦陷，挣扎，无可救药的爱。他们的关系很容易被认为是一种金钱关系。她应该是有一点虚荣心的，每个周末他风度翩翩，开着豪车来学校接她，让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备受宠爱的公主。后来她就成了他的地下情人。

陈雁飞在读大学时就跟了方一民，那时她19岁，他已经快45了。那天陈雁飞25岁生日，希望老方过去一起庆祝，老方已经下了决心，自己没有去，让魏林替他去陪陈雁飞，开车把她送回家。请神容易送神难，老方在应该绝情的时候是不会心软的。不然就不是老方了。

小女孩总是要长大，要求自己的权利。得寸进尺，步步紧逼。陈雁飞不一样。这些年她从没有大手大脚乱花他的钱，也没跟他乱吵乱闹过。她是他漂亮的，而又从不无理取闹的、温柔的、知书达理的恋人。就连分手，到了最后关头，陈雁飞也没有纠缠不休，仿佛无声无息地退出了他的生活。

关于方一民和陈雁飞的故事，都是魏林告诉我的。魏林在方一民手下多年，知道他所有的恋爱传奇。魏林说，李薇曾经说过：“我们家老方哪，可以吃咸菜，但一天不能没有女人。”

在魏林看来，方一民有恋爱的瘾，他并不喜欢那种一追就能到手的女孩，觉得没劲，没感觉，不够刺激。他喜欢那种纯情的，他要一步步俘获她们的芳心，要女孩子死心塌地爱上他的人，而不是为他的钱。他要慢慢享受这恋爱的过程。他的追求过程往往是缓慢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像上一回追小夏，他特地组织公司职员去丽江旅游，顺便把小夏带上。他们在丽江玩了一路，他给她订了最好的房间，但他偏偏不上去找她。他要她疑惑，要她揣测他的心意，要她自己主动来找他。他慢慢施展魅力，直至让女孩子心甘情愿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李薇说过这样的话：“方一民跟哪个女人都没事，就是不能跟陈雁飞在一起。” 李薇容不下陈雁飞，因为老方对她，唯独对她，是有感情的。老方必须做出选择。

最近老方开始追求一个叫李晓晴的女孩。她有一副好歌喉，这次年会，老方特意请她来一展歌喉，他要投入一段新感情。跟陈雁飞的那一段，要完美地画上一个句号。虽然，他发现，随着秃发更明显，他追求起女孩子来已经有那么一点力不从心。李晓晴这丫头有手腕，到现在已经花了他好几万，他还连她肩膀都没拍过。像陈雁飞那样对他的，以后恐怕没有了。

“方总，唱一个！”员工们知道他能唱许多老情歌，在一旁起哄。他拿起麦克风，又一次唱起那首《分手的午后》：

自从你那天走了以后/ 我的心现在还在颤抖 /潇洒的背后是泪水淹没/ 我后悔当初如此执着 …………

这首歌唱给谁听？已经微微带些醉意的老方一时有点恍惚。他是生意人，行止不定。有段时间总公司设在昆山，这几年一直在南京，这些年陈雁飞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巢穴。虽然跟陈雁飞分了，他总觉得她还是他的，没想到她那么快就跟一个男孩子结婚了。他们是什么时候恋爱的呢……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那么一点颤抖。

魏林那天也喝醉了，回来后一遍遍对我说：李晓晴这种女孩子，是看上钱，是不可能对老方产生感情的。老方再也找不到像陈雁飞这么好的女孩了！

可是这些不能说服我。我不是一个怀疑主义者，但也不是一个轻信的人。见过太多的背叛，太多的算计，太多的不堪的收场。从魏林口中听来的这个爱情故事，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人起疑。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男人的逻辑，多么荒谬，多么强大！真想去亲口问问陈雁飞，为什么就这样默默退出了？她应该后悔吗？没有挥霍他的钱，没有制造更多麻烦，让他无法轻易撒手……

午后的西餐厅空空荡荡，只有服务员蹑手蹑脚从她身旁经过。所有的人都看出了她的苦恼，她的绝望。一个山穷水尽的女人。一切都已经到了尽头，她因为等待而身体僵硬。她的手脚冰凉，每一秒都是酷刑，最后的审判。

餐厅里在放一首老歌，这首歌有点轻佻，有点感伤，魏林听出来，这是方一民和陈雁飞经常在卡拉OK里一起唱的那首歌：再给我同样的温柔 /再给我同样的承诺 /我要把笑容都化作沉默/ 这次我一定小心把握 /就在那分手的午后 我好想把你拥抱挽留 ……

果然是一首不祥的歌啊。

  陈雁飞在魏林万分怜惜的目光中走出餐厅。她料到老方不会来。让魏林看到就足够了。魏林会告诉老方，她是多么深情，而他是多么绝情。他从此再也遇不到这样的爱情。

她是去赴另一场约会，小赵在等她看电影《南方车站》。不久他们就要结婚了。这个消息想必也会很快传到方一民那里，他可能会惊讶，会气愤，但最终，他会跟自己解释说：因为被自己抛弃，她才这么仓促地嫁了人。他不愿意去想，很可能她也早就想分手了，早已厌倦了。不，这一切怎么可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知道自己编得有点过头了。我没有见过陈雁飞，没见过如此完美的小三。我无法相信魏林讲述的故事——怎么可能不哭不闹，如此平和地分手？付出了六年的青春和爱，怎么可能就这么默默地退场？这难道不是男人的谎言？我要他们爱淡情驰，要他们互相欺骗，背叛，彼此伤害。我在心里一遍遍地改写这个万分虚假的结局，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真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