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镇

作者: 曹爽怡 | 来源:发表于2021-11-11 23:24 被阅读0次

    十月底的时候,杭州的桂花都开了,满城飘香,我不愿独占如此盛景,便邀请好朋友芝芝来这儿一同赏桂,芝芝告诉我,这周她所在的公司要派她到乌镇去参加某个重要的会议,我们商量了一下,她在会议结束之后就留在乌镇,我星期五下班之后开车去乌镇,星期六咱俩在那儿玩一天,然后我载她去杭州少年儿童公园赏桂花,星期天她再乘高铁回上海。行程已定,接下来就是数着日子盼着星期五的到来,我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这几天千万不要下雨,不然几场秋雨一来,花儿和香气都会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嘉兴的路上我的心情非常愉悦,扬声器里播放着齐柏林飞艇(Led Zeppelin)的《Trampled Under Foot》,我用食指在方向盘上叩击着节拍,轻轻跟着哼唱。芝芝是我的高中同学,这么多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我可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从进入高中的第一天起就决定今后要进入时尚行业工作,并且决定把艺术行业作为自己奋斗一生的领域,那时的我,连文理分科都没搞明白,更不要说职业规划了,听她聊起未来,一愣一愣的。“我呢,很小就会毛线编织,会好几种编织方法,而且也学过几年的绘画,我还会写诗,我不可能不是一个艺术家。”在我成长的那个小县城里,几乎所有的高中生都是灰头土脸,神情憔悴。我在进入高中之后近视迅速加深,成了半个瞎子,我不想天天戴着眼镜,所以每天在桌椅之间摸索着走来走去,教室成了一间走不出去的迷宫。在半梦半醒之间,我曾经打碎过后桌的一个玻璃杯,他当场哇哇大哭。现在回忆起来,那时除了上厕所和睡觉,似乎一直在一个暗无天日的黑匣子里听课学习,放学之后我就昏昏沉沉地走回家,倒在床上,迅速入睡或者一夜无眠,身体和精神都被繁重的课业压力折磨到极限。这样的生活中,只有在听芝芝讲起她远大的梦想的时候能稍微得到一点安慰,我很喜欢听她讲这些,这是比童话离我更远的故事,如果没有一点幻想支撑着,身体该怎么活下去啊。大学期间,我和芝芝不在一个城市,她选择了北京的大学,平时我俩几乎不在即时通讯工具上聊天,只是顺其自然地过着各自的大学生活。在寒暑假的时候只要一有机会我们俩就腻在一起,我们的父母非常熟悉,所以他们从不担心我们在对方家里过夜,芝芝总有很多新鲜事情要告诉我,无论我是否真的感兴趣,当然,大部分事情我还是很感兴趣的。她说她要在首都扎根,因为那里有才华的人很多,机会也很多,认识的新朋友都非常厉害,全部都是艺术家,我那会儿年纪小,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我自己也很厉害,芝芝的新朋友都一般般啦。后来,芝芝在毕业的时候突然决定南下。在上海,她曾在大厂打工,搞过自媒体,干过美术培训班老师,做过电商卖酒(据说是从某个澳大利亚留学生手上拿货),现在又去了另一个大厂上班。

    在路上和芝芝确认了她住在东栅,我就把车停在子夜酒店旁边,坐在肯德基里买了炸鸡和可乐等她。我有点儿紧张,奇怪,明明我们都这么熟悉了。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面上,谢天谢地,这几天都是晴天,桂花们也都安安稳稳地呆在树上。我没什么胃口,只是盯着桌子发呆,过了一会儿,觉得桌上的光点一动,似乎暗了一点,一道影子落在我的可乐杯子上。

    “你来了!”我立马站起来,正好迎上芝芝的笑容。

    “嘻嘻,晚上好。”

    “晚上好。好久没见了。我买了炸鸡和可乐,你想吃蛋挞吗?想吃汉堡吗?景区东西真的挺贵的,唉,好像肯德基还不能使用优惠券。你想吃羊肉吗?我看见路边有好多羊肉店。我们也可以直接去西栅里面吃,不知道里面饭店的东西贵不贵,大概是贵的吧,毕竟是景区里面。”

    “不算太贵。”

    “是啊,我也觉得可能不太贵,毕竟西栅那边统一管理,想必物价等方面都做得很不错。”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把饮料和炸鸡推到芝芝面前。

    “芝芝,你最近……过得还好吧?”

    “挺好的。”

    “工作生活都顺利吧?”

    “最近我又准备跳槽了。”

    “找新工作面试顺利吧?”

    “顺利。”芝芝笑了,“我们这一行换工作很频繁的,好多人在一家公司呆不到一年就离开了,你不用担心这个,不是被坏蛋老板开除啦。”

    “那就好那就好。”

    “你怎么样?”芝芝咬着吸管问,左手拿起了一块炸鸡。

    “很好。”

    “之前不是说公司效益很差吗?”

    “够吃饭就行。”

    “这也算很好吗?”

    “很好,只要没有人天天和我住在一起,还要提醒我自己不够上进不够努力,无时无刻不摆着一张臭脸,这样的生活就足够好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家里的破事。”

    “没关系。你现在离他们已经很远了。”

    “还不够远,要再远一点才好。”

    “更远一点?到地球的那一端去?”

    我突然觉得有点烦躁,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如果她有一丝丝劝我和家人和解的意思,那么她此刻就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我或许应该现在马上开车离开,臭女人,桂花也没你的份了,拜拜了您内,你想赏桂自个儿打车去杭州吧。“是啊,南极北极,哪里都好。你管我去哪里!”我不耐烦地说。

    芝芝就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慢慢咀嚼着炸鸡,她用涂红了指甲的手指仔细地把鸡肉从骨头上一丝丝扯下来,再放进嘴里,整个过程几乎看不到她张嘴。

    “小鹤,你的生日快要到了。”

    “是的。”

    “我们去买个蛋糕,榴莲千层,要新鲜榴莲做的。”

    “你知道我早就不关心那个了……”

    “和你无关,我的意思是,我想吃个榴莲千层蛋糕,还要插蜡烛。”“那没问题,反正我不吃榴莲。”

    芝芝什么主食也不想吃,她永远觉得自己太胖。我对当地的红烧羊肉有点兴趣,于是我们去西栅的书生羊肉面馆吃了羊肉面,肉很大块,也炖得酥烂,我对带甜味的食物一向接受度很高。芝芝不喜欢面条,只稍微夹了几筷子面润嘴,把带筋的羊肉都挑到我碗里,自己吮了几口剩下的骨头,然后就把筷子一扔。

    “这大油大肉的,还这么甜,难怪我的朋友们来了江浙,很快就胖得没有人形了。”

    “但是吃肉并不会长胖啊。”

    “我是说糖。”

    “那你还想吃榴莲千层!”

    “然而这里并没有榴莲千层卖啊……”芝芝慢吞吞地说,“我在深圳那会儿,第一次吃到新鲜榴莲做的千层蛋糕,一吃倾心,真是完美的甜点。”

    “榴莲恶心死了,软绵绵臭烘烘,臭芝芝。”

    “你说我,你自己现在还不是一身羊膻味,臭死了。”

    吃完饭后,天空一片靛青,和蓝草浸沤而成的液体一模一样,是有点透明的深蓝色,隐约还能看见天空中的云彩形状,华灯初上,所有的房子和小桥都被边缘的灯条镶上了一道道金边,我们沿着西市河向白莲塔的方向走去,那附近是夜晚的乌镇最热闹的地方。路过张恒兴灯笼铺的时候,芝芝架起了三脚架,“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拍照吧!”如果不是被强行要求,我很不喜欢给自己拍照,如果同行有别的朋友,他们自然会拍照,取景框中有我也行,没我也无所谓,我不想在这上面费心费力。至于风景本身,景点的官方网站上有大量高清图片高清视频,比我自己用破手机拍的好看一万倍,谁想看我就直接给对方发链接。总而言之,芝芝在店铺门口很认真地摆造型拍照,我不去打扰她,进店慢慢地欣赏各色灯笼,看它们五颜六色的圆滚滚的身子,纤巧玲珑的骨架,不知道灯笼和伞用的是不是同一种油纸?在我对江南水乡的幻想之中,油纸伞和灯笼缺一不可,可能是受课本上戴望舒的影响太深,“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看过了店铺里的灯笼,我又踱步到小河边看桥看水,就是这一汪绿水,滋养了这个千年古镇。突然听到“喵喵”的叫声,找了半天,我才发现河对岸的廊桥下坐着一名怀抱婴儿的女子,一只奶牛猫绕着她的小腿蹭来蹭去,它扭动着肥硕的身躯大声叫个不停,声音中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过了大概十分钟,芝芝终于拍出了满意的照片,挥手叫我赶紧跟上。

    路边的网红店滋啦啦油煎铺店门口大排长队,芝芝表示很不满,“怎么回事,一个萝卜糕这么多人排队!”

    “如果没有榴莲千层蛋糕,也许你可以在萝卜糕上面插根蜡烛。”我打趣道。

    来到白莲塔处已经有点晚了,我们没法登塔,就在河边乱转悠,芝芝拿着相机东拍一张西拍一张,我紧紧跟在她后面。酒吧里热闹非凡,乐队成员在台上卖力表演,舞台边上还有一位黑人在认真摇着铃鼓,舞池里人头攒动,看起来都没戴口罩,咱俩不敢进去。也不是怕,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喂,小鹤,你冷不冷?”芝芝突然问。

    “不冷……啊,干嘛呀!”芝芝突然扑了上来,把双手按到我脸蛋上。

    “嘻嘻嘻,既然你不冷,就用脸帮我暖暖手吧。”芝芝用力扯着我的嘴,“嘴角向上!”

    我们走过了如意桥,远处是晶莹剔透的白莲塔,近处是慕千年酒吧传来的年轻的歌声笑声,我的身边还有最好的朋友芝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乌镇的夜真是令人沉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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