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己从人(上)
贪嗔痴,佛教称为三毒。有此三毒,不出轮回。
世人皆贪,无处不贪。在咏春拳上,我贪什么呢?贪花招儿,贪好看。
咏春三套拳:小念头、寻桥、标指。兵器两套:刀、棍。刀有八斩,棍有六招半。可好看的,不是这些,是木人桩。
木人桩有110式,招式华丽。打的快了,特别唬人。我贪这个。
基本功囫囵吞枣过了一遍,没夯实,我就学了桩。练熟了,赶紧让人拍了录像,放给熟人看,意思就是:
“你看,我会打咏春。”
问手轩有比木人桩更好的,那就是“过手”。两个人你来我往,手影翻飞,好似蝴蝶蹁跹。我初次看,就心痒痒。
“过手”,其实就是“交手”,两手交叉相接、相互攻防的一种练习。李小龙翻译为“Crossinghand”。
我们馆的“过手”,尤其华丽,有:
过手定式八种(黐、摊、伏、困、膀、拉、破排、拍),
过手套路四种(初级、基础、中级、高级),
分手七种,
封手七种,
合手九种,
漏手六种,
破势禁手六种(破常式、破定势、破拍手、用肘、跌技、投技)
《一代宗师》讲“过手如登山,一步一重天”。我们馆的过手课,从定式开始,真如登山一样,一步一重天,一环扣一环,直到破势禁手,把定式破掉,再把禁手破掉,成了一个闭环。在闭环里,每一个地方都有生、有克,无始无终,奇妙无穷。
馆里过手最帅气的,就是我刚来拳馆遇到的师兄。当时师兄说:“咱师父的教材实在太好了,尤其是别的地方没有的过手。”
师兄姓王,体育大学毕业。因为伤了脚,不能再比赛,退役了。大学接触咏春,一见倾心,在北京王志鹏那里学过。因工作来上海,投在师父门下,算是“半路出家”。
王师兄喜好和人过手,谁来馆里,他就扭扭手腕,转转脚,热个身,然后手一伸:
“来来来。”
就要人来过手。
几下拍拉,一个膀手滚肘,手就到了对方脖子、肋骨,上下连打几下。赏心悦目。师兄说:
“这是我偶像的打法。”
他说的“偶像”就是林文学。林文学是叶问大徒弟黄淳梁的弟子(黄是李小龙授业师兄),算叶问徒孙,在美国教拳。师父也在九几年跟黄淳梁学过,算起来我们都是叶系(叶问系),而且接近,是一脉。
师兄见识多广,关于咏春拳似乎无所不知。
我从他那里知道了德系咏春:这是叶问关门弟子梁挺传到德国过去的。简基富、波士铁、塔瑟斯都是这一系,是给咏春挣门面的人。
知道了温鉴良咏春(温系咏春),温鉴良学过南螳螂,咏春师承黄淳梁。
知道了阮奇山、姚才、古劳咏春(偏身咏春),这仨和我们就离的远了。
咏春火起来没多少年,没想到也是流派纷纭。
师兄长年帮师父教拳,也在外面代课,还上私教。每天奔波,乐此不疲。师兄信佛,微信都是藏文法名:仁钦让波,可不碍吃肉,只是师兄老嚷自己:
“太肥了,太肥了,再瘦十斤才好。”
师兄每周跑两次步。每天来练功,晚上不吃饭。和我们打完,大汗淋漓,只喝水。喝了水,就去打桩。师兄有计划:百天一万遍木人桩。
咏春有谚:“冇师冇对手,镜与桩中求”。意思是没有老师没有对手,你就对着镜子和木人桩练。
师父下棋看剧,没空陪着打。我们不是每天来。师兄和我们打,总觉得重复自己惯用的招式,难上台阶。思来想去,还是打桩好。
我初次听说师兄计划,觉得没啥大不了的,以为自己也能坚持。可不到三天,就歇菜了。以后把桩数改到五十遍,坚持了几天,又改为三十遍,二十遍,十遍。可就这也是没满三个月,稀稀拉拉算在一起,天数也凑不满一个月。
可那时候,也算我最勤奋、最自律的时光了。
王师兄跟我说:
“第一天打的时候,断断续续打了3个小时。一身汗。打到一个月的时候,打的顺了。后来就每天50遍桩,50遍桩影。打桩影的时候,一手一个三公斤的哑铃。累的手疼。打到两个月的时候,就把哑铃去掉,打桩影更有感觉,感觉每一招每一式都能自动地练起来。而且手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不是木人桩里的动作,但非常顺。就好像你对面有一个真人一样,距离,时机,打上去有真打到的感觉,好像出了神……”
我听了,不仅想起了师爷张书桐和师父说的那句话:“你真正的师父,马上就要来了。”
你的师父,就是努力过的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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