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悲伤

　　作者:陈冬青

        在电脑前坐了一夜，一个字都没有打出来，但手指麻木而且冰凉得厉害，这种感觉逐渐蔓延到了全身，我想我最近是越来越迟钝了。

　　屋子很窄，一张不大的窗户隔绝了外面与里面。这样反而更好，可以一个人静下来忧伤或者想象。空气有些郁闷而且光线黑暗。大概是清晨的时候，房东轻轻的敲开门，递进来早餐和一份报纸。从门缝里漏进来的清凉的风掺和着雨丝，我想秋天一定是来了吧。

　　外边是阴天，九月的天空很少有想念的浮云。云层厚而且晕暗，难看得如同一张旧了的抹布。象我这样的人很怪，想法来得如此迅速而且突然，从不花费太多的时间去判断甚至靠近。凭着一种虚无缥缈的直觉生活乃至恋爱，其实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没有用，阴天，走到哪里都是阴天，灰乎乎的，就像悲哀。

　　昨天我去狮子山了，在夏天阳光灿烂的午后。坐在公园脏乎乎的椅子上，靠着我的张，这样的户外活动少得可怜。向来不喜欢白天，觉得不自然。昨天的天空真的很蓝，身边的植物大口大口的呼吸清新的空气，沙沙的呼吸声在午后显得悦耳和轻松。我的张坐在我旁边，看着懒洋洋的我，眨着眼睛很小心的问我有没有好好想过我们的明天。我当时的表情肯定极不自然，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浮现了出来，半是痛苦，半是愉快，像梦幻一样的抑扬。我记得当时我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支烟，点燃了就什么也没有说了。

　　其实我这个人很懒散，生活有规律但就是懒散。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比如，我会按时陪她上街，在麦当劳透明而巨大的玻璃窗前坐下喝完一杯可乐。但走在阳光下没多久我就累了，疲倦得像田里枯死的秧苗。 　　最近乔和他的那个她不是很好，常常在夜里他来找我，在干净的地板上吸烟。一坐就是一整夜。在这个城市中乔是我唯一的好友，他最近很忙，可是他说她极不理解，常常为他的某次无意的爽约而争吵很久。 　　          最近我也挺不好的，生活过于充实。每天奔波在大楼与大楼之间，觉得心还是空的。有时候会突然感受到来自神经的前所未有的疼痛。痛到习以为常。我给乔说，我曾努力的像福耧拜那样花掉一周的时间去选择一个合适的词语，可以表达我的思想。但每次都在把自己弄到很狼狈的时候无及而终。我想我真的是死了，常时间不握笔，思想扭作而拥挤成堆，逐渐的就迷失了自我。这种想法反而真实的占据了我的大脑，使我缺乏某种意识或者形态，就再也写不出梦呓的文字了，这真让人悲哀。

　　其实张的话我也想过，可是我又能明白什么呢？分开，或者继续的爱，其实简单得不得了。在恋爱中长大的人一定都知道，有些事情是需要随遇而安的。而我，已经失去了对于生活本身的任何期望。这样才可以让我心平气和的做我自己。对于别人公不公平，这个问题我知道，可是我长时间沉溺于这样的状态中，已经不想摆脱了。

　　乔的那个她和我聊了很久。她说二十岁生日那天等了他一天。说好要带她去哈根达斯吃冰淇淋的，可是他却忘了。末了，她说想和他分开一段时间，然后眼泪就涌了出来。

　　杜拉斯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爱的真谛，就是袖手旁观。当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我记得我也是这么给张说的，可她一定没有听懂。孩子气的脸上有欲言又止的难过。有时候觉得我很自我的，为什么当时不让她把想说的说完呢？我是一个时常活在回忆中的人，就像乔的她一样，总记得和乔相遇时候他的乐观，积极以及对她的依赖。这两天我老是想起张的表情，无助的，失望的却又淡淡把所有微笑的表情表现出来。她当时一定很难过。

　　在高高的山坡上我们要了一份叮叮糖，白色的糖，强有韧劲的把牙齿粘为一体。一种甜蜜又带有酸涩的滋味回荡在嘴里。夏天的最后一个午后，阳光灿烂得刺眼的疼痛。列车拉着一车又一车的陌生人远去。我们彼此并不认识，可他们之中有人向我们微笑了。那天我居然记起一部几乎被记忆淘汰的电影，听说是为王尔德拍的《樱桃的滋味》，淡淡的幸福感便油然而生了。

　　我点了一支烟，一夜未喝水，喉咙龟裂而干燥。僵硬的手指提起一支烟放在嘴边，如同有些爱情一样让人感觉尴尬。巷子里很少有人路过，路灯阴暗的光线衬托无尽的悲哀，像曲终人散后各自离去的水妖，他们在当时也一句话没有说。

　　巷子很窄，比房间还窄。青石板的路上难免有些积水的坑洼。房东提醒说巷子了来了一个女孩，长头发大眼睛，走到哪里都在找她的林。一定是疯了。

　　走在路上，挽起裤脚。我倒是很想见到这个陌生而神奇的女子。在陌生的时间以及场合邂逅一种生命之中最原始的真实，反而会给生活的平静增添一种兴趣。但是最近是阴天，我怎么都遇不上她。

　　我遇见张的日子，也应该是在去年明净的秋天。在陌生人的一场聚会上，很多人高声宣扬他们的无知话题。我的张干脆坐到阳台上，在九月让翅膀舒展些，再舒展些。那是一个朝西的阳台，从别墅宽阔的视野望去，夕阳正从平行的瓦檐间坠落。我看见有个胖女人，从二楼的天井中撑起湿湿的衣服。寂寞突然瞬间袭来，让我难过得一触即溃。

　　在人群中我是个极其小心的人。朋友一致认为我乐观而开朗，真实的情况是，我不喜欢和人们交谈。内容空洞而且不着边际，事实上说了很多却又什么也没有说。相反，人与人之间思想，乃至灵魂的空洞继续着。真实而高尚的交流被孤立了。

　　我和我的张就很少交谈，说不到两句就沉默了。乔就说过，这那里是在恋爱啊，不过是两个柏拉图主义者偶尔碰到了一起。有时候我也想，我们的爱情是不是真的就只能这样了，没有过多的激情和热烈的芬芳。但是现在看来，我们做得多么恰当。彼此熟悉却又陌生，走到一起又仿佛隔了很远。这样人才不会厌倦，生活每天才有新鲜可发掘。

　　张最近要去莫斯科了，这多少让我们的关系变得现实起来。在一个夏日的傍晚，她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告诉我。以后要是我有了新的女朋友，一定要告诉她，反正她保证过去了一定不和男的交往。末了，不忘了提醒我，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要骗她。这句话着实让我在那个夜晚感受到无尽的惭愧，如果说对于我们以有的一切，我能从中得到某种先知的判断的话，她的想法倒是和我的不谋而合。我也在想，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下一个她？这简直自然的像一阵风把门关上。 　　今天我出门的时候终于看见她了，在秋天肆无忌惮的雨中，寒冷的风让人觉得无法抵御的窒息。雾气在风中飘摇，如同歌舞升平，硝烟四起。她就站在巷口的老黄桷树下，瘦的可以和肋骨相提并论。她却出奇的干净，冰冷的清晨，她穿着绿花花的，单薄的连衣裙，光着脚丫，冷得不停的跳。她的头发很长，而且梳得很整齐，披在肩上，黑黑的柔滑。我看不到她的脸，背对着我，我的手机忽然就响了。不知道谁发的短信，一首很老的调子《雪人》。她手里同样拿着一部手机，发疯的一阵猛按，又跳又不停唠叨，他为什么还没收到我的短信？他为什么还没收到我的短信？我的手机就一遍又一遍的响起《雪人》。

　　秋天的早晨，雨很细密。小鸟的翅膀被淋湿了，就没有方向了。我离她那么的近，她却可以一分一秒的忽视我的存在。忽然间她抬起头来。惊异的看着我，像突然就找到了她的他。拉着我的袖子，不停的摇拽，眼泪也往下掉。我居然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抬头望着潮湿的天空。天一亮，云也该破了，可昨夜的悲伤却仍然布满头上的井。我动弹不得，只有绝望。

　　最近田野也做过相似的梦，在梦中他的她和另一个在梦里熟悉的女孩坐在飞驰而行的列车上。他们交谈，时而快乐，时而悲伤。列车从悬崖间经过，忽然她们就跳了下去，伸手去抓，梦就破了。

　　在梦中出现的女孩在里面我一定认识，醒来后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将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和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说卷拢到一起，我轻易的得知了答案。

　　那天夜里醒来，枕头和脸上全是温暖的液体，我谁也没提过。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她分开了。许多的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前几天还热热闹闹的，没有任何征兆就突然分开了呢？真是愚蠢的想法，手握爱情就以为可以控制一切的人，实际上最无知，因为他不仅什么也没有，还轻狂得厉害。

　　事实上我们作为马拉松的选手，能高兴的走完全部的赛程就应该知足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很不一样，就像轻浮与实在完全是两个对立的概念。听说她最近简直瘦得不成样子了，还成天忙于照顾那个不懂事的他。对于错误，有些人是必须一错再错的，这不怪她。

　　张说她最近几乎是迷上几米的画册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像《地下铁》里的盲女孩。明天是什么样子的，根本就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一个人具备乐观积极的态度，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无聊的时候翻看了张婉婷的老电影，干净而细腻的画面让人缠绵悱恻。再看《开往春天的地铁》，觉得无聊至极。倒是那个踏上开动的地铁的哑男孩用手势努力表达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猛的震了一下。

　　她一定没有明白他的手势，就像有些痛楚我是清楚的，而你仍然迷惘。

　　我们分开的时候，她哭了很久。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十六岁以前我的眼泪就没有了，生活的支撑点再不放到别人身上，只相信自己。就像用铂纸将自己保护起来，心才不那么容易融化掉。

　　张的签证就快要下来了，我倒是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难过。明年秋天，她说她肯定会回来看我的。那天她光着脚丫在我的地板上来回的走，我就知道她想留下什么。坐在汽车上，我也很小心的问过，会不会有点舍不得？她当时只是淡淡的说，不适合在一起的人终究会分开。

　　这两天清理电脑，才发现她存在游戏里的进度，没有删掉，也删不掉。

　　天快亮了，雨还下着，路灯灭了，仅有的光线就随着帘角飘忽不定。天空仍是暗淡，像被摘下来的苹果，慢慢的腐烂。

　　风吹来，忽然间头发就乱了。不知道被谁揉乱了。是昨夜的慌张与悲伤吧。 　　

沧海变桑田，只在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