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到惶惑不安的时日里——虽然我也并未明了我此番情绪的究竟,只是因这股莫名的情绪审视起我这凡庸的生活。当晚我发起烧,头晕脑胀,难以遏制心绪的紊乱,可是这烧竟然当晚便撑了过去,我就恢复完全。嗣后我怀疑起这个中,狐疑起这烧是真是假,疑惑起我在发烧的时间段,所以一切的行动和思绪,除了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和病状的痛苦,可是一丝梦呓与曼声都不曾有。难不成这是我的昏眩错觉?对此我实在没有办法去一探究竟,便不顾了。然而我又实实在在的惶惑不安,虽然在发烧后的第二天起继而令这份意情做大,可是事端的肇始却根本不得知,令我谋生出耻感来。
发烧的当天下午,我为了荡涤胸中那无可遏制的脏乱杂沓,便携侄女出门。侄女向来不乖,有孩童的天性,却也有着慕恋玩物的情愫和乖谬的脾性,时不时会让我感到不可教也,又令我难以伸张的则是我无法教她。我生来畏葸不前、薄志弱行,对生命怀拥疲沓的心态,事实上我也并无对她的些许要求,可我时时好似被追逼一样,将要被胁迫,被刀捅住脊梁骨,威胁我的意志,好像在对我疾言厉色,在对我冷嘲热讽。
我携侄女去了小区内的一个石头铺成的小型广场,四月温和的暖风,亦是朗然晴空日,连翘和春梅的黄花茂密的挂于枝上,当下的春意比三月的冷春风下的春意更高茂、更生机。然而我却怀拥着一颗惶惑不安的心绪去观赏,自然是什么也没有观出来。然而绿化带里的红叶石楠却格外的醒目,勾了我的魂,直到认识这片红叶的植物之前,我始终以为唯马醉木才能与我,可我对红叶石楠的感情不消一会儿便烟消云散,沉入阳光的蒸旭里。
侄女伶俐地跑向一堆小朋友的地方,我像其他成人一样坐在路沿石上,任由孩童的喧嚣和春日暖阳的光照,可不一会儿便感到一阵摇撼,向往阴凉的去处。我便坐到了离小型广场不远的楼底下的荫庇处,在这儿盯着侄女的一举一动,可也是无意识地凝眸着,盯着眼前这一大片可动的画面,似是什么也不能惊动我,而我好像也没有深思任何事物,只是陷入一种风息的境地。但是我又是清清楚楚的把发生在眼前的一切记忆下来的。先是侄女炫耀自己的裙子,向一大群小朋友怒号着什么。根据我对她的了解,那就是一种坏脾气,一种自私自利,一种不谙世故的有意无意的宣泄,尔后她哭了起来。
她已经不再受其他小朋友的接纳,她像一个黑色的兔子,无法被白色的兔子们接纳,最终来到了我这儿,我胸中荡漾着对此事的许多方面延展而来的认知,这是十分现实的,是不亲身体会亦无法深谙的,是不分轩轾的教训,我站在了他们孩童的对面,是个局外之人,而也算是个局内之人。我旁观,任着事端发展,也便是他们一众人以外的毫无影响的人,是个卑劣的观侯者,局内局外的一众人都在履行不同的角色。因此我浅然懂得了这个故事情节的含义和道德的内幕,甚至于中心思想,踏入社会与群体交际的智慧,为人处世的“本”,这一切都清晰烙印于我脑海里,是我默默得到的知识。但是这毫无用处,因为这不是我此刻应该干的事,我将我的体会建立在侄女的苦恼上,一面深谙故事的主角,一面深谙故事的立意,可我到底不能组织成话语,去规劝哭闹起来的侄女,难置微词。我对她说“回家去吧”,嫣然有股逃避的做法,她那来自孩童无意的倔强脾气霎时否决了我,使我感到被动导致的不悦,并油然恼恨起来。我将这份暴戾压在心底,一溜串的想要对侄女宣泄的大道理逐渐犹如沾染了墨水的一张纸,迅速被洇染成黢黑的颜色,顺势蒙蔽了我的心智与双眼,坐在阴凉的此处尚不能浇灭的脾火,蓦地焚烧掉心中的绿林,一片焦迹绵延至上万里。
当晚我发烧了起来,此番是否有相呼应之处尚且不能明了,便不得不放下,我重新审视起自己,及我那还未坦白的愚昧、自卑、自负的心智,都是一文不名的呓话,是荒谬的同时也是主观臆测且大言不惭的。当我意识到自己绝非善类,试图用某些高尚文雅的琐碎粉饰皮囊,甚至以不由自主便愠怒起来的脾性来强势我的外在,试图让我脱离使我有所耻感的事物和心理,强迫自己要处之泰然,压制那狡狯、猥琐的笑,企图成为我梦中的理想形象,可这就好像黄粱梦一样不切实际,醒来只会越发不满。
我清晰记得我嗤笑的丑陋遭到了他人的议论,其一人这样评论我——“这笑就好像在看黄色小说一样”,我懊恼不迭,很是抱歉,可能从那时我便对自己严格起来,萌生耻感,强迫起自己。我很恼恨自己虎背熊腰的姿势,时时贴靠着墙,酸痛地压着脊骨,但是毫不起色。
一年夏天,这也令我记忆很深,我偶然得到了《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无删减版小说,早已听闻内容的情爱水平极高,甚至遭到过英美长期的封禁。我看着看着便感到一种突然诞生出来的耻感,要督促起我,使我发醒,使我的愚昧不堪显露出来,让我难以安心。即便是坚持唯物主义的我,也难免感到身旁无形的某物在审视我,我便未继续看下去,弃之不顾嗣后便再也没有找见。那是初生此意绪的感觉,是一种很真实的感觉,往后即便我再看到村上春树、萨德、赫尔曼的作品,也未感到不适,我明白这是一种人性的解封,是我切实感到生来有所释怀,并加以接受的一件事。不过我并未将其看做是一重大的意义,随之而来的苦楚,也在几年里令我感到难堪。
我到底是晚熟,是有些许愚昧的,也曾些许将人性和个人的秉性认为是一件简单分明的事,这一意绪的肇始便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等书给我的阅读体验,因为我认为我确有看清的本领和事实,但到底是书,从书上感念的还是比较浅短的——在当下我逐渐认清。然而理不清的,或想太多的,或者说是主观臆断的,甚至是他人主宰的,令我在一段时间里诧异不断,都是崭新的事物,好似外道一样,使我耳目一新。
怯弱的我曾经无意间反叛了道德,事实上这也是侄女遭人冷落后给我平添的感受认知,唤起我的记忆,然而这个感受无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那么醒目,令人明了,犹如巴洛克时期,亨德尔所作的《绿树成荫》,是歌剧《塞尔斯》里的咏叹调歌曲。初听便被美美的吸引住,恍若田园和森林的光景中,和煦的阳光从枝叶中穿过打在林地之上,洒满整片田园的风光。反叛道德的事,诚然我一生中已经做过许多次了,但是当下这件事,对我的意义不外说是很重大的,亦是难以被替代,或者说是人性恶的“本”。发生在小学时代,令我感到幸运的是我六年未分班,当我偶然与小学的同学相见时,经常提及的,关于那时的事总要说一句“真怀念那时的我们,那样纯真,没有勾心斗角”,这是多么粉饰太平的一句话,那时其实正有一位同学处于水深火热里,大概是因为她皮肤黝黑,嘴唇看上去很厚的缘故,遭同学们嫌恶,甚至常嗤之以鼻,反感,语言中伤于她,对她丢用纸搓成的球,我和她实则做过朋友,因为那时尚且蒙昧无知,对气氛漠不关心,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女同学和她交好,但是那位女同学又时常心情抑重,很少和其他同学说话探讨,甚至和老师亦是如此。
长达六年的友情对我来说十分幸福,然而于她来说却令我难以想象,我想到她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否悖于过她,或者说是伤害她,然而我确实在不知不觉下,与其他同学一道反感起她。自然,关于是否有悖于她也便不用多想,因为我对她的背叛,便诚实的反击给了她,除非我一开始便视若无睹,漠然置之,可惜现在无可挽回,我淡淡的感怀着那时,同时又昏昏然在当下的际遇里不断的反思。反思是毫无益处的,只会徒增焦灼。然而实在是没有办法去弥补,甚至说是赎罪,只可将之作为记忆永远铭记。
我深刻的懂得自我、本我,与我是不同的,或者说,这只是我拥有着的东西,当时详尽的内涵实在琐碎,我便未曾概念性的记忆下来。当我偶然明白我色厉内荏的时候,即那时我便谋得了自我、本我给我的传唤,或者说这就是真正被教育塑造的良知,是毫不疲沓的。在发烧恢复后的第二天当晚我久违的去跑步,去尝试意志的真实性,可我逐渐在乏力的呼吸下魇住意想,焦渴难耐的感受霎时令我如同泄气的气球瘪掉,想要大声疾呼什么,夜里看不见连翘和春梅,也辨别不出红叶石楠,只有路灯。就这样我在散发着炎热味道的小区里沐光疾驰,意志什么的已经置诸脑后,真正还留在心中的,只有跑起来后安然的情绪,和不断跳动着的心脏,以及抖动起来的双臂双腿,这些都证明我鲜活的活存于世。
父亲让我教侄女看书,我确有对侄女太过蒙昧的尴尬,与她同龄的许多人可能都比她聪明些许,这正是将个人意志和焦灼产生的对比感,替到对孩子的优秀可否上,我薄志弱行,又难以面对侄女那蒙昧的行为,她那脾性终究会害了她。可我不知怎么教,不知怎么做,我唯能行使表象的善心去启发她,可这是根本无法逆料的事,强迫他人的人总是会认为这是极其简单的事情,而我企图去强迫她,却又很是乏力,最终我在不断的搜寻如何进行教育工作的办法中,猛地明了“我可能并不想教她”。
从窗台上可以窥见一排紫色的花朵,与另一排紫色的花朵中间亘隔着一片冬青。教她生字的那天我默然的窥伺着外面的景象,我曾深感最理想的教育就是大自然的教育,那种无处不在的事物,就好像一部巨大的词典,可我正是乏力的,不得已,我的智慧和我的兴致难以同侄女迁移于此。一面向往,一面自甘乏力,好似什么也不知,好似自我感动,这也是一份耻感,所以我了然于胸,并未付诸一丝实践。
当天晚些的时候,父亲又督促我教一下侄女,我凝视着面带懵懂无知的侄女,手握着本子,又看着父亲那局外之人才有的笑颜,我切实体会到了自己的无能和薄志弱行,也深谙生活带来的某种追逼感,正若“我即便拼命去想好,可是也想不到第二天、第三天,直至将来”,我循规蹈矩的生活,甘于疲态毕现,暴露丑态,委实还是源于自甘堕落的我和不知明天的生活,更是生活之外的更大的苦闷,携四月春风,从窗溢进来。而自我、本我唯能在此事里教给我的,可能只有空守着,漫无目的等待。
惶惑不安的日子里,我突兀地习惯起白日睡觉,夜里紧密活动着。因为我能意识到白日的欢乐少之又少,经常有几日毫无感念。而白日睡觉是很痛苦的,当我睁开眼睛时,口干舌燥的感觉和睡不醒带来的笨重感横在我浑身上下,加之我的脊背长年累月的负重,虎背熊腰,我竟然对这类丑态毫无耻感。晚上久久不能睡去,便不得已熬着夜,熬到深夜时分,分外安静的时候,能听到家人的鼾声,能听到寂然当下的犹如耳鸣一般的声音,像蚊子盘在耳畔,生活作息的紊乱,与情愫的焦渴皆彻身传递着,回想起村上春树的《眠》,那种荒诞和奇幻的感觉,那种自我觉醒的强烈意识,传递给我后,却令我感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令我充分感念起夜间生活的书,我犹记得《潮骚》,可我可能只是羡慕着吧,羡慕着小说中的意志和生活,眷慕不存在于现实的幻想理想。
听闻今日起雨,我不知心绪何为地等候着,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可称道的,但是我想兴许雨水真的可以荡涤我胸中的尘俗呢?亦未可知,大可以尝试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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