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五场花了30多万的开颅手术。
2017年4月26日下午,晚饭时间快到了,奶奶一如既往的开始准备全家人的晚饭。当妈妈六点半下班回到奶奶家时,奶奶双手的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支撑着额头,爬在炕沿上。妈妈忙问到奶奶怎么了,没有任何的回应,她意识到出事了,妈妈很明智的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惊动正在痛苦中沉睡的老人,因为此时轻轻的推动可能都是致命的。
晚上七点,全家人都赶到了医院的急救室,突发性脑溢血,脑部血管大面积出血,当地医院束手无策,建议转院,晚上凌晨一点,救护车赶到了天津的一家脑科医院,奶奶已经意识薄弱,生命如同大脑中止不住的血一样快速的流逝。医院要求先缴纳11万元的手术费,否则无法进行治疗。在长达六个小时的拖延后,奶奶已经快不行了,犹豫了几秒后,姑姑紧急向朋友们筹措了11万,终于,奶奶被推进进了手术室。
就读寄宿制高中的我,正处于高三,高考的前夕,学习非常紧张,知道这些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全家人都赶去了天津,爷爷选在了这个时候回来筹措接下来的治疗费用,同时告诉我这一切并安排好我一个人的生活。依稀记得那天爷爷离开时只说了一句话:“什么都别想,好好读书。”
我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爷爷是个命苦的人,七岁的时候就没有了母亲,他是家里的老大,自幼便承担着家庭的重担,刻苦读书才摆脱了农民的身份成为了一名教师,一生简朴。爷爷爱吃水果,却连新鲜水果都舍不得买,只买别人剩下不好的,因为便宜。
当我见到奶奶时已经一个月以后了,还记得那是个凉爽的下午,一众人搀着奶奶从车上下来,奶奶略显时髦的卷发变成了光头,头上是五个小小的黑红色的孔洞,穿着一身蓝色的病号服,曾经有些微胖的奶奶身着病号服竟显得十分的宽大,我喊了声奶奶,没有任何的回应,只看到了枯木般的脸庞上是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我顺着奶奶的眼神看去,什么都没有,我感到微微一震,自己心头的血管好像揪在了一起。奶奶靠着枕头的支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不甘心的凑到奶奶眼前又喊了两声奶奶,给出的答复依旧是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眼。“别喊了,你奶奶已经谁都不认识了。”爸爸说。我轻轻转过身去,呼吸已经开始颤抖了:“是……吗?”
爷爷在大口大口的吸着烟,我除了抹一抹眼角的泪水,什么都干不了。
奶奶出院时已经生活完全无法自理,大小便失禁,需要穿纸尿裤,不会走路,不会说话,整个人都像一个刚出生的娃娃,一切都需要别人照顾。爸妈工作忙,白天只能爷爷照料,爷爷片刻都不敢远离,喂饭,换尿布,甚至在奶奶便秘无法排泄时一点一点的帮奶奶把粪便抠出来。奶奶作息时间变得十分不规律,住院期间还查出了糖尿病,有次低血糖昏倒还差点危急生命,家人24小时看护却还是会有各种意外发生,那段时间全家都处于极度的压抑之中,每个人都日渐消瘦。压力不只来自于这些,还有奶奶治疗所花费的治疗费用,31.8万,对于一个贫困县城的普通家庭来说,简直是天价。爸爸还一度在考虑要不要把房子卖掉还债。
妈妈一直在安慰我:“你奶奶还在,家还在。”
真的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还是奶奶,以前奶奶非常爱干净,每次把自己收拾的利落干净才会出门,现在会在便秘的时候扣屎抹得到处都是;以前奶奶有高血压,为了控制病情除了吃药还会积极的锻炼身体,现在会和一个孩子一样为了吃药而闹脾气,要爷爷不断地央求安慰才吃的下那一把为了续命的药;以前奶奶非常的爱惜粮食,剩饭都舍不得扔,经常快坏掉了还要吃,现在每次吃饭的时候会撒的到处都是。家里人特意让奶奶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的餐桌上吃饭,我有时故意坐在奶奶的对面端详她吃饭的样子,举手投足都带着过去的影子,但是更多的又带有一份我不愿承认的陌生。
那天是爸爸的生日,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我就坐在奶奶的旁边,其实奶奶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只能吃些稀饭,全麦面包等特定食物,不能吃其他的东西,全家人都在默默低头吃饭,突然奶奶抬起头伸出了手里的勺子,抖动着手从一盘凉菜里舀出一片火腿来,全家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爷爷正要用筷子阻止奶奶吃火腿,奶奶突然把火腿放到了我的碗里,说了句:“峰峰,快吃!”(峰峰是我爸的小名)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了,这两个月以来的痛苦、压抑全都释放出来了,那片火腿我吃了,明明是凉菜,吃起来确是那么的烫喉。
奶奶一辈子没有见过海,特别想去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在我初一那年,退休了的爷爷带着奶奶和我实现了这个心愿,我们一起去到了秦皇岛。那是我第一次和爷爷奶奶一起出去旅游。翻开家里的相册,12年的手机像素还不是很好,照片甚至还有些模糊,唯一一张清晰的照片是在一艘游轮上请摄像师拍的。还记得第一次光着脚站在沙滩上被海水冲刷的感觉,爷爷奶奶挽着手站在身后的不远处,我可以尽情地在沙滩上奔跑,好像一切都那么美好!一个又一个的午后我坐在奶奶身旁一次又一次地复述着那次旅游时发生的故事,一遍又一遍的问着你还记得吗。我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欣慰的是后来奶奶渐渐地“学会”了吃饭,“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只是永远的成为了孩子。虽然她还是分不清我和我爸,总是看着我喊爸爸的小名,但我知道,我还在她心里。从那以后,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牵着奶奶的手,就像我小时候,她牵着我的手。从前她照顾我长大,现在轮到我照顾她了,虽然她,再也长不大了。
爷爷后来和我讲述到,有很多和奶奶住在一个病房的,家里变卖所有的家产治病最后还是人财两空。我还是幸运的,奶奶还在,病魔只能夺去生命,夺不走的是心里的那份爱和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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