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终究是下过了。傍晚时分,趋车赶路。天空没有云,阴着一张坦荡的脸睥眤苍生,但凡这种时候,总会发生些什么,或许会下场雨。忽而,我听到细微的“嗤嗤”声,雨点打在我的车窗,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不是雨、是雪!我在车内惊呼。2023年的第一场雪,以雨夹雪的形式意外开启。
北方人无法理解舟山人对于雪的情感,七分矫情,三分期待。舟山的雪往往过于矜持,酝酿良久,赚足了人们的关注,或夹杂在雨中,或淅淅沥沥飘一阵子,都落地成水,除了滋润泥土,成不了气候。人们口里念叨,今年挺好,是下过雪的。雪是冬天的信物,有雪的冬天是完美的。不管是何种形式,来过,就好。
我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在二月的寒冷天。母亲说,那天的天似乎一直没亮过,阴沉沉的,没有雪,屋檐下结满了冰凌。母亲躺在二楼的大木床上,经受着阵痛的折磨。夜已深,陪产的奶奶让父亲取了块冰凌来,让母亲含在嘴里提神。我那满头大汗的母亲在冰冷的刺激下重又凝神屏气,临近午夜时分生下了我。我问母亲,那块冰凌像什么?母亲一愣,说,像你。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没有雪,只有冰凌。在老寺庙四面透风的破蔽四合院,檐廊由木制檐椽与砖瓦垒砌。黑色的薄瓦部分破损,没有象征吉祥富贵的瓦当,砖瓦间常会长出些草木来。山上海拔高且院落被四围樟木荫蔽,格外阴冷。半夜时常会下一阵雪子,积在屋檐上。天亮后气温略高,部分雪融化成水后顺着瓦隙滴落,速度很慢,迟疑着、犹豫着,便有一些遇冷复又凝固,挂在瓦檐下,形成冰凌。冰凌形态各异,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我常想起庙宇殿堂中的阿罗汉,托塔罗汉、静坐罗汉、探手罗汉……除去他们或慈悲或安详或庄严的神情,光是形态,都是可以在冰凌中找到印射。我站在开井中央,环视着晶莹剔透的雪水凝结物,似受到了某种开示,耳畔佛音呢喃,眼前香火缭绕,天空中万朵祥云俯视苍生。在那是个连风都能长出翅膀的美好年纪,生于佛国的我曾穿梭于各个寺庙庵院,想像这些受人尊敬、膜拜有塑像,该是如何的神通广大、有求必应。我是受着关注的苍生,我的体内埋下了悲悯的种子。
冰凌终会折服于阳光的温情一点点消融,化成水,滴落。自此,完成了水的轮回——凝结成雪、化成水、结成冰、化成水。从天上,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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