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光
我是一个喜欢做梦也喜欢分享梦想的人。
兜售梦想的过程,仿佛已经置身梦想的殿堂,像个导游一样,带着听众游览金壁辉煌的大殿,再细细触摸大殿上的一砖一瓦,那样的幸福体验,并不比实现梦想本身差。
我的第一个梦想,兜售给了儿时的玩伴。
她比我大一岁,按村里的辈分计算公式,我需要叫她一声小五孃。
在我们那个多姓杂居的村子里,我们两家不是本家族群,不算沾亲带故,也不是左邻右舍。把远远的间接关系勉强搭起来计算,辈份上还差了一辈,见了面我们总要尊称小五的妈妈一声大奶奶。大概是这个原因,两家父母之间往来比较少,孩子之间自然也没有太多交集,一直到上了小学,读一个班,我们也只是陌生的同村同学关系。
我和小五成为朋友,是两头大水牛牵的线。那时候我们应该已经上五年级了吧,除了是同班同学,我们还变成了两个十来岁的女牛娃。此处的牛娃并没有被赋予“学霸”这个光荣的含义,单单纯就是放牛的女娃娃。
百草丰盛的夏日是放牛的最佳季节,一来可以让牛吃上新鲜营养的青草,二来也可以节约一些草料。毕竟夏天是农闲季节,牛不用下力气干犁田犁地的苦活,混着粮食精养的草料能省一些是一些。
相较于割草、讨猪菜、跟着父母下地干活,放牛又算是最轻松自在的项目。亏得我和小五都是家里的幺姑娘,得了父母的偏爱,才有幸成为女牛娃。两位老母亲还担心自己家姑娘独自放牛太无聊,便通过“高层”关系直接帮我们结上了对子。
放牛的地点不需要操心,村子附近拢共就两片大草地,一片在村东头的山脚,一片在村西头的山脚。村东头的草坪离村近,周围的地都是本村本寨的,如果遇到点啥事,扯开嗓子喊两句总会有人来应援。因为这个地理优势,我和小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村东头的草坪上放牛。
在我为数不多的放牛经验里,水牛比黄牛要好放一些。它们的性子和它们的身型以及它们深灰色的皮毛颜色一样,迟缓、安静、低调。它们极少像黄牛一样撒开脚丫子乱跑,也不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惊一跳,更不会无端端在小主人面前耍威风。我和小五放的这两头水牛,更是经过两位老父亲悉心调教,血脉压制过的乖顺牛。
放学或暑假的午后,我们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把自家水牛牵到草坪上。放长绳子随便找颗歪脖子树拴上,牛安心吃草,我们就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玩。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一个人独处并不比两个人结伴更寂寞。我独自一个人放牛的时候,单单是观察牛吃草就其乐无穷。大水牛总是把嘴贴在草坪上,想收割机一样大口大口地把青草卷进嘴里,再用两扇嘴像磨盘一样磨嘴里的草,听着那销魂的咀嚼声,想象随着青草汁被榨出来,味蕾霹雳啪里在牛嘴里绽放,有时候都恨不得自己也去啃一口。更别提还能遇到一两只迷路的蚂蚁,给它们制造点人为的障碍,感觉自己就是操控蚂蚁的命运女神,那感觉别提有多好……
两个人一起放牛呢?你就不能去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也不能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打扑克、掷石子、斗鸡……总得花点心思去找些适合两个人玩的乐子。
奉旨结伴放牛一段时间后,我和小五把可以玩的游戏都玩了个遍,也没有什么游戏是我们反反复复玩还乐此不彼的。于是,我们便坐在一块光滑洁白的大石板上,放空眼睛和脑袋,一言不发。
“小五孃,你长大后想做什么?”无聊的我开启了兜售梦想的开场白。
听了我的问话,小五并没有马上回答,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才重复到:想做什么?
“对呀,以后想做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又重复了一下自己的问题。
小五腼腆地笑起来,颧骨上两片红红的苹果肌越发绯红透亮:“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我想过,我希望长大后当一名老师。戴着眼睛,抱着书,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和擦得铮亮的高跟鞋。站在讲台上,用标准的,好听的普通话给学生讲课……”
说着说着,我越发来劲,下意识地挺直背脊,调整好坐姿。“我不想像个农村妇女一样,穿着灰蓝黑的的确良衣裳,一件一件把自己包裹得圆圆滚滚的;也不想天天穿双解放鞋盘泥巴;更不想扯着嗓子大声说话,遇到开心的事情就哈哈大笑,和男人吵架就坐在地上哭。”
……
小五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我,表情里写满羡慕和向往。好像一幅优雅、美好的画面就在我们眼前,主角就是我们俩……
那次兜售梦想的谈话是如何结束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从那天开始,我和小五就有了一个共同的梦想。放牛的时候我们不再想着如何打发时间,而是各自带上几本书去写作业,复习和预习。小学毕业,我们都考了不错的成绩,小五比我还多两分。
小学毕业那年暑假,金老师到我们村里来招生,选拔一些成绩不错的农村孩子作为种子选手去读市里的私立中学。爸妈决定送我去市里上学,我又向金老师极力推荐了小五。
金老师去小五家的情形我不知道,但我们疯狂放纵的暑假生活里也不再有小五的身影。小学刚刚毕业的她,去哥哥家的包子铺帮忙打杂了。
此后多年,我们各自离家,各自成家,我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小五。
这个与我共享过一个美梦的女孩,偶尔还会走进我的梦乡,带着腼腆地、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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