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州回来以后,陈可恩总在夜里失眠。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周时间,令他苦不堪言。这不,他又躺在床上,不断地想:“人,为什么要上班?仅仅只是为了交房租吗?如果是,那我宁愿住在破旧的房子,也不愿忍受上级领导的挑剔。”
说实话,陈可恩不想再为了交房租而卖力工作。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已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他对工作有很多看法,对生活也有很多想法。人们口中呼喊地“努力工作就能让生活变得更加美好”已不能催他卖力工作。
他现在也算是想明白了:父母行事了一辈子的那套风格根本不适合他。他们宁愿辛辛苦苦工作十几年也要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只要工资过得去,不管那份工作有多无聊,他们都会去做。但陈可恩并不想这样活着。
他想寻找另一种生活方式。想到这里,他从床上爬了起来,试图从书籍中找到过去那些小说家在现实世界的生活方式。在翻开书页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小说家,是曹雪芹。曹雪芹他写《红楼梦》前前后后花了十年时间,期间靠得正是他朋友们的援助才得以活下去。
“朋友?”陈可恩回顾了一下自己交的那些朋友,发现自己没办法根本跟曹雪芹的朋友比。所以,他只好放弃了找朋友帮忙的这个念头。之后,陈可恩想到了八十多岁还能写小说的列夫·托尔斯泰。然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跟这位俄国作家也是有很大的差别。
因为人家身为贵族,有房有地。而他,什么都没有。算了,这个没法比,下一个。随后陈可恩想到了一个跟他的处境比较相似的小说家,那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他欠别人的钱,到死都没有还清。这一点陈可恩跟他比起来就好多了。他只需要工作几个月,就能把债全部还清。
“那就按照他的生活方式来吧。”陈可恩对自己这样说道。
正当他准备采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活方式时,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能以连载刊登的方式生活下去。这一点绝不是他所能做到的。一想到自己的才华那么有限,陈可恩就觉得上天对他太不公平了。他如果天生就是个写小说的料,那该有多好啊。想到这里,陈可恩觉得心里很难受。他写的第一部小说,审稿君只看了一个小时就拒稿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陈可恩心里想道。
他急着寻找一种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因为从广州回来以后他察觉到自己的思想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按理说他应该在参加工作五年以后才会察觉到。可由于前几天他回过一次学校,诗情画意的大学生活与枯燥乏味的工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一下子就察觉到其中的差异。因此,他不能再像往常那样,傻傻地活下去。
他希望自己能生活在这样的世界:远处,上课的铃声绵绵不绝,每隔四十五分钟就会敲响一次;近处,中文系的学生过道上围着教授,请教一些关于东晋文学的问题;课室外,紫荆花随风飘落;课室内,情窦初开的两个同学偷偷传纸条……而他,毫不在乎四周热闹的景象,也不在乎物理老师讲到第几页。
他可以静静地看着他最喜欢的小说,一边记录着文学大师写下的那些精美的句子,也一边慢慢地模仿着作者是如何描述情景的——这一切是多么美好,就连铅笔划过本子的声音,人们也愿意停下脚步来倾听。可是,他已清楚地意识到,这种诗情画意的生活将一去不复返。即使他在一年之内就把债还完,即使他不用为了生计而努力工作,过去了的究竟已经过去了。
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心安理得地睡下去。“唉!”他忍不住想告诉那些与他一样,想通过工作挽回已逝去的生活方式的读书人。他们为之奋斗的生活,早在踏出校门的那一步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就算此时拥有属于一套自己的书房,学生时代的生活方式还是一去不复返。
记得刚毕业的时候,他以为参加工作只是占据他的八个小时而已。他以为自己下班以后还可以像以前那样,不是看看书,就是写小说。可实际的情况却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写过小说了。每天下班回来他只想睡觉,哪里还有其他的念头啊。记得过去上课的时候,老师常常与他们说,她很佩服那些不管生活发生多大变化,依旧本着自己的初心继续写作的小说家们。
那时陈可恩只觉得老师未免太过盲目地崇拜了吧。可如今,他才明白原来要那样做,是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毅力。他自问做不到。因此他也开始崇拜那些有学问的读书人了。如果有人出一万块叫他写一些八卦文,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写,绝不像那些文人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来只是个普通人,没办法与过去的那些文人进行比较。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可以告诉我方法吗?我已守不住自己的本心了。”陈可恩抱着枕头想道。
第二天早上,闹钟一响,陈可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刷牙洗脸,按照既定的路线往公司的方向走去。在同事的眼中,他还是像往常那样走进公司。在领导的眼中,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尽管陈可恩非常不满现状,但他还是得干属于他的活。
坐在椅子上,他望着电脑,心里想道:在大学期间,他曾对未来展开过想象,以为自己会从事一份能改变世界的工作。然而,当他睁开眼睛,发现周围都是一些应付了事的同事。他就觉得想象是美好的,但现实却是不忍直视的。
当初的他,是何等雄心壮志啊。原以为自己走出校门后,可干出一番大事业,实现他人生的价值。可如今,他所能做的事是,维持生活而已。如果有人跟他谈梦想,陈可恩只想给他一巴掌,叫他不要再那么不切实际了。
此时,他想哭。因为他发现自己变成了大学期间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没有梦想。为了不让别人发现眼泪,他选择偷偷地跑到厕所去。随后他盯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他。因为他不可能穿着一件工作服在这里晃悠。
“这么丑的工作服,”他站在厕所门口心想,“我是怎么穿上去的?”
见陈可恩去厕所已有半个小时之久,组长决定去厕所把陈可恩拎出来。他最讨厌那些上班偷懒的家伙。所以,见陈可恩装模作样地在照镜子,他怒不可遏地叫道:“别看了,再看也不会变帅。快,给我干活去。十一点之前没做完,有你好看的。”
陈可恩本想说,马上就回去。可是,见组长把他当作一个偷懒的人,陈可恩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他来这里工作,已经选择忍受了许多东西。如今连一个小小的上级领导,也能侮辱他,真是叫人忍无可忍。
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他来这里工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份工作。如果叫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接受这个组长的侮辱,那他一定要像孙悟空那样大闹天空,杀他个片甲不留。哪怕最后被如来佛祖一掌拍下,他也要这么做。
所以,陈可恩对组长吼道,“干?干你妈个毛线!老子不干了,别再瞎指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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