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报“父子兵”

人的一生，总有许许多多措手不及的意外，在不经意间溜进你的生活。昨天发生的一段生活“小插曲”，源自于工作。

周末的早晨，惯例是我擦擦洗洗、清扫房间、整理书籍的时间。这天也不例外，早上起床，还来不及换衣洗漱，我就拿着一块润湿的抹布，擦拭书桌、餐桌、茶桌；床柜，书柜，电视柜；窗台，阳台，洗衣台……这方面，我有强迫症，如果我的生活区或工作台不整理干净，我一整天就会无精打采，做什么都乱糟糟的，毫无头绪。

因为这天休息，我有足够的时间搞卫生，就安心地擦遍家里的角角落落。一圈打扫下来，我望着窗明几净的家，顿觉心情舒畅，连未洗的那张脸，都觉得神清气爽。这天，我老婆加班，家里只剩下我们父子两个，所以，平时都是由我老婆督促儿子写作业的工作，自然而然落在了我头上。因而，在我忙着搞卫生的时间里，我也一同兼顾在客厅写作业的儿子。

搞完卫生，我有了心情想到去厨房做早餐，刚跨出房间的门，我看到放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我凑过身去，看到有条未查阅的微信信息，我顺手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原来是一家政府单位的宣传委员打过我的微信电话，而我因为忙着搞卫生，根本没有留意到。

我立刻用电话回过去，宣传委员很快就接了起来，貌似就在等待我的回电。“我们单位的宣传报道今天在你们的报纸上登出来了，很多人都在微信朋友圈里转发。刚好，明天我们有个重要会议要开，今天的报纸能否帮我们弄个五十一百份，到时候会议现场要放。”他的声音有些急促。

我一时间听得有点云里雾里。在稿件刊登之前，他并没有向我提起过需要增订报纸。大概在常人的惯性思维里，都认为报社报纸的资源是绝对的丰富，临时需要增订个百来份报纸，应该没有问题。事实上，报纸的份数向来都是报备的数目精准印刷，从不无缘无故地加印，何况，恰逢周末，报社总部的收发室是停止输送报纸的，很多部门的工作人员也都在放假，和谁联系都不知道。我们作为地方基层分社，周末的报纸，也都是放到下周一才送到，除了有特殊需求，提前说明情况，收发室工作人员加个班也是常有的事。可是，像今天这样情况，没有事先预定，突然需要提供五十一百份报纸，我实在也是无能为力。

电话里，我跟宣传委员解释：

“任何时候，如需数量不少的同一份报纸，都需要在刊登前预定。”

“今天刊发的报纸我们急用，你们分社肯定有多余的报纸。”他半猜测半断定。

“不，我们分社仅有的，也就日常存档的那么几份而已。”我明了地说，“况且，周末，没有特殊情况，报社总部是不会向基层分社输送报纸的。”

“那么，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想想办法。”宣传委员坚持着。

明知道事已成定局，我也毫无办法。但是，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没有拒绝。大概是设身处地地为宣传委员着想吧，毕竟，这涵盖着他的工作职责。于是，我脱口而出地说：

“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挂断电话，我立刻打电话给蒋姐。她是我们分社的内勤，为人温和，善良，亲切，而乐意帮人，如同一个邻家的好心姐姐。电话里，我把宣传委员的所需转述给她，然后，我直言说：

“蒋姐，能否帮忙问下总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忙弄到五十一百份报纸。”

“今天报纸都已经出来了，应该很难了。不过——”蒋姐的话里有转折，我的心随之拎了起来，看来事情还有转机。“我昨天预定了六十份报纸，这里可以挪出二三十份出来。可是，这样还是不够宣传委员他们的份数呀，不行，我得给总部打个电话，看看还有没有路径可以帮我们弄到报纸？”蒋姐一贯的热心。

在我们电话之后，蒋姐便去和总部的人联系。而我这边，怀有心事地等待着蒋姐的消息。热心而尽职的蒋姐，在联系了总部好几个责任人后，她深感无助地说：

“确实没有办法。总部的报纸都是由邮政代发，现在又逢周末，他们都放假了，也不知道跟谁联系。如果是工作日，还可以向别的地市讨要几份报纸。”

希望近乎破灭，就连蒋姐预定的六十份报纸也不知道究竟在哪儿？这个时候，宣传委员又打电话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能弄到报纸吗？就帮我弄五十份报纸。”

五十份报纸和五十一百份报纸还是有巨大的差别。蒋姐刚才说过，她有二三十份报纸可以挪出来，这下我宽心了许多。可是，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上哪儿取报纸？又一个实际问题，深深困扰着我。正当我情绪失落的时候，蒋姐电话打了过来，兴奋地对我说：

“我们的报纸应该在总部的收发室了。刚才有个人给我打电话，问我放在收发室的报纸，能否要几份。大概预定的报纸上面留有我的名字和电话，他才打给我的。”

“蒋姐，我们的报纸一份都不能给。”我急促而断然地说。

“我跟他说了，我们自己都不够用。”蒋姐窃喜地说。

“我下午就赶去总部拿报纸。”我语气坚定。

好消息不断，我立刻打电话给宣传委员，欢欣鼓舞地说：

“你放心，你的问题我肯定解决，下午我赶去总部，今天一定把报纸送到你手里。”

我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儿子从客厅走向房间里的我，满面愁容地说：

“爸爸，我下午不想去上画画班了。”一个上午，我都周旋在几通电话中，其间，儿子有好几次跑过来问我作业题目，却都被我一一挥手拒绝了。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竟然忽略了儿子，包括他的早餐，他的作业，他下午的画画培训班。儿子从四岁上画画班以来，向来是积极的，更不曾说过“不想去上画画班”这样叛逆的话。大概是听到我要出门，要去总部拿报纸，生怕给他一个人留在家里，顿时失去了安全感，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提醒我，暗示我，警告我。总部来回一趟，起码需要好几个小时，我本想叫我妈带儿子去上画画班，几经思考，几番思量，还是算了，我不想让儿子潜意识里认为我在忽略他。

“确实，你上画画班从未间断过，停止过，这次我允许你放一天假，但下不为例，以后也不允许你说出‘不想去上画画班’那样的话。”我蹲下身子，用手抚摸着他那小小的肩膀，以退为进地说。

“好的，一定。”儿子点头答应。

已经将近中午，我们父子两个却连早饭都还没吃过。我赶紧洗漱完，从冰箱里拿出两块生煎饼，拿去厨房。这类早餐，最为省心，简单，操作又方便，平底油锅一摊，马上就可以食用。的确，不到十五分钟，我们父子两个，一人一块煎饼就已经下肚。

接下来，我一面走流程申请公车，一面带着儿子奔向分社。在出发去总部之前，我不禁想起问我们要报纸的那个人，就忍不住给蒋姐发了个微信：

“找我们要报纸，这不是向困难户要鱼肉吗？”

几分钟后，我载着儿子，开车已疾驰在了去往总部的路上。车子行驶在高速途中，儿子突然对我说：

“爸爸，我头晕，我犯困，我难受。我想解开安全带，躺下来睡一会儿。”毕竟在高速路上，前后车子“紧追不舍”，我不敢让儿子轻举妄动，而当时路段又不适合靠边停车休憩，我只能不停地找话题，不停地和他说话，不停地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尽可能分散他的注意力。终于，车子驶入了总部大院，停下车，我赶紧让儿子走出车外，他的精神状态立马好了起来。

拿到预定的报纸，并没有费什么心。因为，收发室的报纸就放在大楼的显眼处。拿到报纸后，生怕份数遗漏，我和儿子找到一块干净的消防台阶，清点报纸。一阵凉风吹来，吹乱了我们的发丝，吹冻了我们的皮肤，也吹散了我们的报纸。我赶紧向周边张望，希望能找到有什么能压住报纸的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有，只能靠两只手交替地撑着。儿子在身边到处追逐着被风吹远的报纸，然后，一张一张的替我捡回来，抚平，折好，叠整齐，清点份数……我们意外发现，报纸竟然多给了我们十四份，而蒋姐预定的报纸里最多能抽出三十份，这样一算，岂不是离五十份报纸相差无几？

报纸清点结束，我们马不停蹄地赶紧收工返程。回程的路上，儿子问我：

“爸爸，你知道吗？我今天最难忘的是什么？”

我摇摇头，说：

“不知道。你告诉我。”

“就是刚才和你一起数报纸的时候。”他的话音一落，我的眼眶里顿时升起一层热辣辣的液体，内心感触颇多。儿子在讨好我吗？不，童年里没有虚伪的“讨好”，而是一种对父亲最诚挚，最真切，最纯洁的内心告白。

回程的时候，儿子的晕车问题是在下了高速后，我将车子靠边停下，让他平躺在后座上。然后，我一面开车，一面再次不停地找话题，不停地和他说话，不停地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就这样，儿子在车上勉强撑到了宣传委员的办公地点，和我一起将报纸送到他的办公室。我本想告诉宣传委员，虽然只有四十四份报纸，但是，我们真的已经尽了力了。结果，我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正好在开会，没有在办公室。于是，我们安静地将报纸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安静地走出办公室，安静地开着车回分社……俨然一对默默无闻工作的送报父子兵。

回到家并不早了，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老婆下班后也早已等候在家。晚上，因为朋友约我到外面去吃火锅，老婆就提议她和儿子去外婆家吃饭。我们又一前一后走出了家门。

在和朋友的聚餐中，我从没有像这一刻显得那样饥饿，似乎一下子能吞并所有的餐盘。突然，我意识到，一整天下来，我和儿子为了送报，才一人吃了一个薄薄的，空心的，分量并不厚实的煎饼。

沙鸥迹

2018、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