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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村那狗

那年那村那狗

作者: 简的一天 | 来源:发表于2016-12-02 20:52 被阅读0次

    九岁那年,父亲带着我第一次回到了乡下老宅。

    老宅已经破烂不堪了,楠木的雕花大门有半扇都垂到了地上,父亲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它推开。

    推开后,满目都是厚厚的灰。母亲忙不迭地把我赶到院子里,开始打扫了起来。

    我虽好奇,但看着一会儿就仿佛起雾似的屋子,坚定地把踩在门槛上的脚收了回来。嗯,我一向是个懂得利弊权衡的聪明孩子。一言蔽之——“怂”。

    没几分钟,几乎被染成白发的父亲走到门口,唤我去隔壁借个水桶。

    我放开好不容易抓到的蝴蝶,不情愿地走到隔壁院外,探头张望,发现一个矮小的老婆婆正在屋檐下擦窗户。我刚拘谨地喊了一声“婆婆”,眼角的余光就瞥见角落的矮墙上跳下一条大黄狗。我立刻大喊着“救命”,用光速跑回家。之后不管父亲如何劝说,我都不愿意再跨出自家院子了。

    草草打扫完,母亲累得不想做饭,于是晚饭我们只能吃泡面。我用拿得东倒西歪的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块比指甲盖还小一半的肉干,顿时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餐间,母亲知道了我之前的狼狈,又开始责备我胆小如鼠。因为她一心想把我培养成淑女的愿望,都被狗毁了。

    我怕狗,那是出了名的。

    据父亲说,可能是幼时被大狼狗追过的后遗症。一旦在我的目光范围内出现这种动物,我都会不顾形象地大呼小叫、上窜下跳。

    “你这样太丢人了!”母亲呵斥道。我撇撇嘴,当作没听到。

    “洵哥儿?”屋外突然传来喊声,父亲立刻弹跳起来,小跑着去开了门,只见那个隔壁家的婆婆拿着一个雪白的大瓷碗,站在院子里。

    “好婆,你怎么来了?”父亲恭敬地问。母亲也马上放下碗站了起来,顺手还自以为隐蔽地给了我一记肘击,我只好也站了起来。

    “看你们刚到,估计没时间买菜,我做了点肉,给你们拿来。”衬着远处青黛色的小山和昏黄的夕阳,婆婆笑得特别暖。

    我一听说有肉,刚高兴地想咧开嘴,“还不谢谢太婆。”母亲又自以为隐蔽地踹了我的脚跟一下,轻声提醒。我猛然记起她平时关于淑女的耳提面命,原本的咧嘴大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换成眠嘴微笑,乖乖巧巧地说:“谢谢太婆。”

    话音未落,猝不及防,我遥见院门口伸进一个狗头,当下把手里的碗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蹿上了靠着在角落处的一个矮橱。身手敏捷得简直可以参加奥运会。

    “哈哈哈,不怕不怕,我家大狗不咬人。”太婆乐不可支,原本挺直的腰笑得都弯成了池塘边那棵歪脖子柳树。

    “这孩子,平时挺乖的,就是胆子小。”父亲接过太婆手里快拿不住的碗,讪讪地解释着,听起来没什么底气。

    “就是啊,这孩子!说了多少次了,看到狗不要跑,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腿。我看要是给她背后拴条狗,估计马拉松以后要叫:人拉狗。哈哈哈。”母亲为了缓和气氛,硬是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话。

    “马拉松是个地名。”蹲在柜子上的我不服气地辩解,只是重点好像搞错了。

    太婆这下更笑得喘不上气,见我大有在矮橱上安营扎寨之势,便摆摆手,带着大狗,迈着不徐不疾的步子回去了。

    母亲觉得在亲戚面前丢了脸,从太婆离开,一直到我睡下,她都在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我照旧把她的唠叨当成耳边的一股清风,再次暗暗下定决心:决不出院子!

    只是这个决心还没超过三分钟就作废了。

    母亲以为我睡着后,开始轻声嘱咐父亲第二天去镇上采购些东西。“镇上啊,我也想去。一定有很多好吃的。”我边想边美滋滋地睡着了。

    谁知,第二天,父亲以“你要写作业”为由,一个人哼着小曲出发了。我郁郁地盯着满桌子的书本,感觉之前吃的早饭里应该混进了蒙汗药,脑袋昏昏沉沉的。扭头透过厨房的小窗户,看到母亲正埋头和一块陈年老垢战斗。于是我当机立断,撒腿向远处的父亲追去。

    一路追得磕磕绊绊,即怕离得太近被父亲发现,又不能离得太远找不到人。结果,还没出村口,就由于只顾看人,不顾看路,一下滚进了路边的水沟。我举头望着高不可攀的路基,低头看看滚了一身泥泞的新衣服。我不知道初生牛犊真和老虎打起来时会不会后悔,反正我是后悔死了。

    正当我孤立无援,放声大哭时,路基上探出一颗熟悉的狗头。我俩安静地对看了一会,时光就像被按下了暂停,空气都凝结了。突然,它从路基上跳了下来,溅了我一身的泥点子。我的三魂六魄这才归位,尖叫着手脚并用往上爬,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远离它!结果,我这种遇狗就会变身体育健儿的神奇体质再度降临,让我狼狈不堪地爬上了路面。还没等我松口气,大黄狗又轻松地纵身一跃,站在了我身边,仿佛在嘲笑我自以为的体育健儿就是个笑话。我想跑,只是爬坡时用尽了力气,实在跑不动了。扭头看看村外,父亲的身影早就了无踪迹。无奈之下,我只能边哭哭啼啼,边打嗝地往家挪。

    大黄狗好像知道我迷路了,总是跑出几米,扭头看我,看样子是在为我带路。如果我故意不跟着它走,它就马上冲我呲牙咧嘴,发出一些威胁的吼声。吓得我本来就不多的反抗之心,在它的镇压下转眼溃不成军。我只能很怂地安慰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然后乖乖跟着它。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如中风病人复健般,一点一点挪回了家。当时母亲正在院子里晒被子,乍一眼见到一个脏得可以媲美丐帮弟子的小孩时,楞住了,大概是怀疑池塘里的淤泥修成了精。回过神后发出了不亚于我遇到狗时发出的尖叫,面色由青变紫、再由紫变黑,额头上的青筋暴跳着,仿佛要破皮而出。接着,就看见她左顾右盼,最后抄起靠在树下的一支扫把,如猛虎下山般向我扑来。我站在原地,上半身大义凛然如个战士,双腿却抖得如同筛糠,因为实在跑不动了啊。

    说时迟那时快,危难时刻,在路边玩耍的大黄狗勇敢地冲了过来,对着母亲一阵狂吠。隔壁的太婆也被吵闹声吸引过来,百般劝说下极力平息了母亲的怒火,我总算逃过一场浩劫。只是耳朵又不免遭罪,好在我充耳不闻的神功早就大成了。

    后来的日子里,每逢家里买了我最爱吃的肉,我总要偷一点去给隔壁的大黄狗加餐,以报救命之恩。

    我还是很怕它,不敢接近它。只能等它走开,偷偷地把肉放在它的盆里。它也不会太靠近我,只是我每次出门,它都会停止玩耍,奔过来在我附近转悠,直到我到达目的地,它才跑开。村里人都笑称我请了个保镖。

    这样和平的相处一直维持到了冬天。

    那年的冬天来得早,大黄狗突然变得很慵懒,经常看见它用些杂草做个草垛,然后躺在上面晒太阳。

    有一天,父亲下班到家,抓着我兴奋地问:“听说隔壁大狗生小狗了,你去看吗?”我真心觉得一定是他想看,但不好意思,就拿我当借口。算了,我就牺牲一回,陪他去吧。

    到了隔壁,太婆早在温暖的堂屋用旧衣服给大狗堆了个窝。大狗美美地睡着,身边围绕着6只眯着眼的小狗。我站在一米开外看了一会儿,新鲜劲就过了,但父亲明显还不打算离开,我只能边等边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多偷几块肉给它补补身子。突然,它睁开眼,看着我,乌黑的眼珠泛着水光,湿漉漉的,看起来无辜极了。我也呆呆地看着它,良久,突然鬼使神差地迈了一步,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它高兴地用鼻头蹭了蹭我。

    那一刻,记忆深处的那只大狼狗被抹去了,我好像不再害怕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几乎每天都会去看它,给它带点吃的。甚至缠着母亲想养只小狗。母亲好言相劝多次后发现我根本听不进去,最终不胜其烦地撂下狠话:“我们家,有你没狗,有狗没你!”。我这才悻悻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然而,生活总会在你得意忘形的时候给你一记重击。这种高兴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戛然而止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是腊八,我们全家去镇上买年货,突然,我看到路边的土沟里丢了半张残缺的狗皮,上面的毛色是那么熟悉.....

    我怔住了。胃部像被泰森重击了一拳,闷痛地站不住,蹲了下来。

    等喘过气来便失控地嚎啕大哭。

    “早就和你说了,不要让狗习惯吃外人的喂食,你不听。唉,不然这大狗,哪有那么容易被抓住。”母亲的唠叨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字字都化成一条鞭子,狠狠地抽在我心上。

    天空开始飘起零星的小雪。而我,也在十岁来临之际,明白了——“你以为的好,对别人可能是毒药”。


    END

    我是至心

    一个尝试用写作保持自省的初学者

    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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