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鞋

奶奶没有白鞋。

她爱踩着小小的布鞋，到处走来走去，可能一天都歇不下来。

每次我回家，她都踩着三寸金莲，踏着小碎步，来见我。“小可回来啦，我做好饭了，来吃吗？”“小可回来啦，我做好饭了，等你去吃。”“小可回来啦，我做好饭了，估计叫你你也不去哦。”“小可回来啦，我做好饭了，你在这儿吃完跟我去玩啊。”“小可回来啦，我做好饭了，我来看看你。”“小可回来啦，我来看看你。”“小可回来啦。”我怎么就一次都没去吃过呢。从刚开始拉着我去怎么都不动，到颤颤巍巍地走几步路就只为了来看看我吃饭。最后，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你看啊，我今天吃了你做的好几顿饭呢，你看得见吗。

奶奶没有白鞋。

她的儿子儿媳们有。

最不善言辞、略显木讷的大伯今天有。他静静地坐在相框前，微驼的背，两腿蜷曲，两手交叉，左手夹着一只点完良久的烟。没见他吸上几口，就静静地看着门外，烟蒂一点点燃烧，化作一缕缕烟气，灰烬缓缓落到地上，风一吹，就散了。他在想什么呢？白鞋知道吧。

最能干、最孝顺的大伯母今天有。只看到她的一双白鞋在我眼前过来过去，几乎是没有停住的时候。停住的时候，帮我捂捂冰冷的手，仔细摩挲我手上的肌肤，一边责怪似的说我太瘦，要多吃饭都吃肉，一边笑眯眯地和我拉家常。偶尔讲到些什么，会突然陷入沉默，发起了呆。她在想什么呢？白鞋知道吧。

最会说、最会来事的我爸今天有。好久不见，有点憔悴了啊。几天连着熬夜，张罗这一大家事，胡茬都冒出来了啊。依然是谈笑风生，几天下来，嗓子却也哑了。最被宠的小儿子应该也是她最骄傲的吧。看着是笑着的时候多，和长辈攀谈的时候，一句“我妈...”，下面却也再也没什么话说出口。他在想什么呢？白鞋知道吧。

最小、住离得最远的我妈今天有。虽然婆媳关系之间的问题都有，住得也最远，但我妈抽时间回家看她的次数不算少。身前身后忙得不可开交，回来也没空顾上我。她就这么靠在床上睡着了，她在想什么呢？白鞋知道吧。

最贴心、最懂事的姑姑今天知道。她的嗓子哑了，生生哭哑了。眼睛肿了，我只能摸摸她的脸，拍拍她的背。然后，眼泪也是止不住。有谁能真正体会到她的心情呢？姑姑拉着我，告诉我要好好珍惜两人能在一起的缘分，能对你好的人就要好好处。深谙世事的姑姑的话我该听的吧。和我、和我妈讲了很多奶奶的事，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讲着讲着眼眶就会红。她在想什么呢？白鞋知道吧。

还有一个早就缺席的小姑姑应该有。

奶奶没有白鞋。

如果你再来叫我去吃饭，我一定二话不说就去。

如果你笑眯眯地来问我的终身大事，我一定说，过年就一定带回来给你看。

可是，你好像听不到了。

没办法送你，你会理解我、原谅我的吧。因为我是小可啊。

那边就没有这么多心要你操了。好好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