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写一写我成长的家属院里的那些人,那些人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但又让人觉得十分唏嘘。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生活在最底层,在贫困线上艰难的挣扎着,有的人靠低保过活,有的人靠着退休工资一日一日的过下去。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每日还是照常的活着,还是三五一堆的进行着每天固定的活动,或听评书,或打麻将,或指点江山,直到有一日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很久之后才从父母口中得知,谁谁谁又死了。这并不会对其他人的日子有什么太大的冲击和改变,一切还是照旧。即使是亲人眷属,也在痛哭一场后,继续着先前的生活。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最让我难过的是,他们的悲剧在其他人眼里很平常,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没有人觉得可以改变,觉得他们就该是那样的,仿佛他们出生就如此,没什么好感慨的。他们像杂草一样生存着,活着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了,至于活的好,自然是不可能的。
第一篇:霞姐
为什么第一篇先写霞姐呢?因为她是我们家的邻居,曾经一度关系还很亲密,虽然之后的种种导致两家人渐渐交集减少,但是她给我的印象真的很深刻,所以先写写她吧。
我所居住的家属院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那种老旧院子,里面居住的人基本都是本单位的职工或者亲属,所以大家基本都知根知底。
霞姐不属于我前面所说的那种,那她是怎么来到我们这的呢?
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只是从父母的交谈中得知她是隔壁住着的叔叔在街上遇到的,然后就带回家里,然后就结婚了。他曾笑说是路上捡来的媳妇。
霞姐其实长得并不漂亮,但胜在身材好,一米七的个头,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模特身材,尤其是一双大长腿,很是好看。
霞姐文化程度不高,但是脾气火爆。用现在的话说,应该是一言不合就开骂。可以把你全家问候一边,都不带重样的。
起初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好的,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几乎每晚吃完饭,他们夫妻俩都拿着喝水的杯子来我们家串门聊天,家长里短的可以聊整晚。霞姐是个大嗓门,声音又粗,家里那时整晚上都是她的声音。她有个特点,聊天的时候特别喜欢吃东西,所以每晚他们走后,我们家的烟灰缸里都有高高的一堆瓜子皮,茶几边上一个空空的水壶和沙发上歪七扭八的坐垫。
我妈本来对她还是很不错的,家里做了什么吃的,都会拿些过去。那时候特别流行织毛衣,我妈尤善此技。各种各样的织法,都很精通。霞姐有时会向我妈请教,我妈也很耐心的教她。
后来渐渐的她就很少来我家了,我妈也渐渐不怎么提她了。为什么呢?起因是一串项链。
有次她聊天中透漏说自己想买金项链,有熟人,能拿到内部优惠价,问我妈要不要。我妈说好,但不想要太长的,想要个短一点的。她满口答应,过了几天项链就拿回来了。我妈一看,蛮喜欢就买下了。她也买了一条。两条价格一样。可是后来我妈听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说,其实这两条项链的价格是不一样的,我妈的那条比较短,所以比较便宜,她的那条比较长,是她问我妈要的那个价格。我妈为此生气了好一阵子,直感慨人心隔肚皮。
后来霞姐来我家道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她错了,一时鬼迷心窍。
但信任这东西就像气球,破了就是破了。我妈嘴上原谅,心里慢慢的疏远了。邻里之间,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因为我妈的毛衣织的好,家里每天晚上都有来向她讨教的人,妇女们坐在沙发上,边织毛衣边聊天,这是她们晚上最大的消遣娱乐,之前的不愉快也就渐渐淡忘了。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那样的简单满足我现在想来还是很怀念的。
直到某潮的来临,愁云怨惨淡自不必说。那时候有一首歌,让我至今听起来都瑟瑟发抖。
“昨天所有的荣誉, 已变成遥远回忆。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 ”
我那时刚小学毕业,已经明白了父母的情况,心里总是惶恐不安。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几乎每天都可以听见有人家吵架,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不假。女人骂男人没本事,男人骂女人找了自己活该,之后互问祖先,最后升级到互相厮打,摔碗砸盆,女人哭喊,男人沉默。有好心的邻居会敲门劝架,但大多数都是事不关己。霞姐家也不例外,只是骂起来格外难听。
吵归吵,打归打,日子艰难,但还得往下走。为了谋生很多人不得不外出打工。霞姐的丈夫在他姐姐的介绍开始去南方打工。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有风言风语,说霞姐不安分,开始我是不太相信的,直到有一天。起因是这样的,那时家家户户还是用蜂窝煤炉子,炉子里的煤火不是很旺了,我爸就让我夹块煤去霞姐家把煤的火烧旺些,再拿回来。我敲开门,进去后看到还有个人,是个年轻的男人。也是同一栋楼上的住户,临时的租住户。让我觉得很不寻常的是他的坐姿,他是斜靠在床边的。虽然我年纪小,但也觉得气氛诡异,所以就匆匆退出了。这件事我避而不谈,包括父母也没有提起过。
不久之后,隔壁的叔叔就从南方打工回来了。他们家也就再没有安宁过,吵架打架是家常便饭。后来我很久都没有再见过霞姐,听父母说是离婚了,那时他们的女儿还很小。叔叔只好把自己的母亲接来照看女儿。他的母亲也是个厉害角色。每天都在嘴里咒骂着霞姐,这些言语对于孩子来说,威力不亚于打她骂她。后来为了生计,叔叔又去了南方打工。霞姐则音讯全无。
直到我高二时,霞姐辗转联系到了我妈,表示想见一见女儿。那天我和我妈去了她工作的地方,是在一个市场里卖鞋。她言语里表示很惦记女儿,但是她去学校,孩子拒绝见她。她口里不断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怨恨。我妈表示她可以去和孩子奶奶说说,成不成不能保证。后来她们终于还是见了一面。
但是仅是言语和物质的安慰,怎么能抚慰孩子那些年失去的母爱。我一次次的听着她奶奶的咒骂,对孩子的刻薄。在别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她已经要承担起家务,父爱和母爱的缺失。要知道,一开始她也是爸爸妈妈口里的宝贝。这样的家庭,没有什么奇迹。她没有考上高中,上了职业高中,然后去了北京打工。不久之后孩子的奶奶去世了,隔壁的叔叔也从南方回来,进了电力局当了合同工。日子过的悠闲自在,言语中颇以女儿骄傲。而霞姐,我再没有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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