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号线地铁，持续着往日的繁忙，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机械般快速挪动着脚步，仿佛这城市不过是一部机器，而他们只是其中的零件，只需按部就班的运转，而不再需要任何人情味。
小雯来北京已经五年，已经彻头彻尾的融入到他们当中，如一条流水线上的产品，没有分别。而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只是从不习惯到习惯，而从来没有爱上过这里，她脸上的笑容看似变多了，而心里其实正在慢慢变冷。
她极不喜欢这种变化，却又不敢苟活的像个异类，她心中向往的是宁静与晴朗，而这里有的只是喧嚣和浮躁，每个人似乎都把自己当作这城市的过客，没有同情，没有信任。
轰隆隆的地铁慢慢停下，拥挤、麻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陌生，他们本不相关，可生活强迫他们像混凝土般搅在一起，送去一个个蜂巢与矩阵。
小雯低头看着手机，虽然很多人讽刺这种现状，可又难以改变。她清楚：或许人们正是用这种方式，极力掩饰冷漠的尴尬，而眼前触目所及的一切，也原本就不是他们感兴趣的。
就在车门即将关闭的一刻，一对老夫妇走了进来，小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然后低头继续摆弄手机，大家也都一样。虽然只一眼，小雯却忘不了那老头脸上特有的霸道，而她妻子脸上的顺从感也那么深刻，这是那年代夫妇脸上所共有的，小雯这样想。
老头个子很高，看起来至少70岁，却佝偻的厉害，手中拄着拐杖，行动很不方便。她妻子应该也接近这个年龄了，微微发胖，个子很矮，所以即使丈夫佝偻着，仍比她高出将近一头，给所有人的第一感觉，这应该是一对来北京看病的老夫妻。
或许是因为这对夫妻的相互搀扶给了人心理安慰，小雯觉得四周马上多了一种温热，而下一秒，当那老头以他那冷峻的目光扫视之后，车厢中反而变得更冷了。
他的那种冷令人极不舒服，那是种侵犯到你内心的凌厉与无礼，而这个城市奔命的人，他们早已磨练的刀枪不入，不仅不会屈服，反而会起到逆反作用，有些座位上的人已经开始闭目打瞌睡，有些人却依旧拿着手机，装作看不见。
小雯不是卫道士，何况这个世界的真理每天在变。昨天还是尊老爱幼，而今天却狠狠的被现实强暴，所谓的道德基础成为了挟持现实的工具，为老不尊的会对年轻人大打出手，会霸占年轻人的篮球场丰富广场舞艺术，而年轻人能做的坏事儿，他们却一样也没有少。
小雯也搞不懂，他们明明揣着退休金，又有大把的空闲时间，为何非要跟底层的奋斗者抢最廉价的交通，这世界究竟是老年人变坏了，还是坏人真的变老了？她知道，虽然所有人都貌似看着手机，而这老人其实已成了焦点。
地铁转眼到了一站，拥挤的人群如洪流般泄出，这对老人正处浪尖的中心。即使所有人都有意避让，他们还是被挤的踉踉跄跄，这场景或许会让人产生同情，而那老头儿眼中望着座位的急切与贪婪，却让所有的同情化为乌有。
风暴终于停止，老头儿开始往前挤，准确的说应该算是“钻”，他几乎花掉全身所有的力气，以比年轻人还有粗暴十倍的野蛮想冲开阻碍。所有人都因他的动作牵动出一阵阵哀鸣，却又不敢说话。
老太太似乎很尴尬，用胳膊拽了拽他，小声嘀咕着什么，而丈夫却置若罔闻，眼神依旧在远处的座位上扫视着。
这或许是那时代婚姻的悲哀吧！小雯嘴角牵动，心中淡淡的说。那时代的夫妻几乎都如此，男人在家庭中有着绝对的主宰地位，他们每一次皱眉，都会牵动女人的神经，即使多么不对，妻子都不会提出太多质疑。
那老头儿显然没挤出多远，所有的座位就被抢光了，他也因之前的剧烈挤窜，与老伴拉开了一段距离，几个年轻人夹在中间唉声叹气，却只能摇头苦笑，自认倒霉。
妻子终于缩回了手，“我不坐了！”她声音很小，委婉而慈祥。座位上已经有人向他们望过来，但即使有心让座，他们又怎么可能挤得进来。更何况，座位上的人或许本来就有更远的距离，又或许加了一夜的班，昨天压根儿没怎么睡过，总之他们看了看，又漠然的将头低下。
转眼又到了一站，就在车门还没开启的时候，老头儿又已经开始往前挤，比之前的动作更猛烈。而就在车门打开，人们往出一拥的瞬间，恰好给他提供了空隙，他就这样亦步亦趋的挤出了很远，而没有她拉扯的妻子，只能躲在门后的一角，任由人群潮水般的擦身而过，她无助的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此刻小雯心中竟莫名的升起一种失落。
老头儿冲的很快，但毕竟他本来离座位就比较远，眼看着几个座位已经有人坐下，心里似乎着了急。他突然伸出手中的拐杖从人群中直插进去，所有的人都禁不住一阵惊呼，而那拐杖也狠狠的杵在不远处的一个座位上，倒不是他太过用力，而是因为动作实在太剧烈，整个人差点向前扑到，好在有人群的阻碍，还不至于摔在地上，这真的是一个十分十分危险的动作！
所有人都停止了，老头快速的稳了稳身躯，弓着腰拨开面前最后拦着的几个人，他仿佛丝毫不介意别人的目光，而拐杖也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座位，拐杖上掉落的几颗泥块，在浅色的座位上极其显眼。
一双双锋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向老头儿，小雯觉得一股怨气开始在车厢弥漫。老头儿终于接近了座位，拐杖却仍戳在椅子上不放，不知是因刚才飞杖一击的震慑，还是椅子上尘土的缘故，总之临近那张椅子的左右两侧也都没人再敢坐过去，他回头冲妻子招呼，“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出声，声音沙哑而中气十足，妻子看了看拥挤的人群，微微叹了口气，“太挤了，不坐了！”“过来！”老头又说了一句，声音中的霸道比刚才又多了几分，甚至夹杂着一股子严厉。人们不知是不是真的被他所震撼，本来水泄不通的人群，竟硬生生让出一丝缝隙，而她就沿着这缝隙慢慢的挤了进来。
在妻子接近座椅的时候，老头儿才放心的将拐杖从座椅上移开，并伸手拉着她，让她扶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坐下，看来她妻子应该是患有很严重的腰病。小雯心中不知哪种硬梆梆的东西被软化了，因为她注意到，就在他拉着妻子坐下的那一刻，眼中所露出的深情与温柔。
他吃力的弯下腰，用袖子将另外两个椅子抹干净，可再回过头时，脸上又恢复那副不可一世的冷峻与霸道。喧闹的车厢中有那么一刻仿佛静止了，只留下地铁沉闷的咕隆声。妻子几次扯他的手让他也坐下，他却淡淡的抽回手，双手沉沉的压在拐杖上，如个保护神般的伫立在妻子面前，不容质疑，不可一世！
一瞬间，小雯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许那时代的爱情，有着他们所不懂的幸福，她的神思不由牵起了埋在幼小心里，早已忘记的一段记忆。
一个静静的黄昏，家乡的那个谷垛旁，姥姥带着花镜纳着鞋底，姥爷忙碌的收着谷子，年幼的小雯问：姥爷，你为什么每天这么辛苦呀？”姥爷一向严峻的目光里闪出慈祥，“姥爷要多存钱，等以后带着雯雯和姥姥去看天安门好不好？”“好！”那时的小雯快乐拍起了小手。纳鞋底的姥姥也摇头笑着，丈夫的任何想法和举动，她都不想反驳，因为她知道，一个人要想对你好，你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
如果，你也是这样的霸道
不管我多老，多胖
你都愿意牵着我的手
如果，你也是这样的霸道
即使我等了很久
你仍没有忘记最初的誓言
带我去向往的地方
那就
我搀扶你，你保护我
不顾全世界的眼光
如果，你想用这样的霸道
抢走我的一生
那么我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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