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附近住久了,渐渐喜欢去隔壁的烈士陵园散步。黄昏时刻,薄暮暝暝,正好是天地之间分界线消弥准备融合的时候,陵园里有一种强大的静默,在空气中渐渐加重。这时候即使有人在园中活动,也仿佛不存在一般,足够安静了~
陵园原来是围绕一个叫红花岗的小山包建的,与东面不远处的黄花岗相映。不同的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大部分有名有姓,知道家世、籍贯、事迹,而红花岗埋葬的五千七百余人,除了少数几个有姓名之外,全部姓名不可考,这其中还包括一百五十个朝鲜青年、当年前苏联领事与副领事等等,皆无名可留。
唯一留下清晰记录的,是年代,1927年12月11日,是事件,广州起义。与黄花岗烈士一样的,是他们都太年轻,大多数不到20岁。时代的壮烈与残酷在此体现: 一代青年中的奋勇前行者,大抵是要被牺牲的……同一年,在中山大学短暂任教的鲁迅先生,对这一点看得分明。不过,广州起义前夕,他应该已经离开,往上海去了,而白色恐怖亦如影相随,故有“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之句。
前年某个时候,与老猫来看病,也到过这个陵园,我们一直走到了“血祭轩辕”亭,方知这是为了纪念周文雍、陈铁军而修的,他俩是电影《刑场上的婚礼》中的角色原型,是老猫青年时代熟知的革命浪漫主义经典之一。我很小的时候看过这电影,记得刑场上有几株开花的木棉树,男主角捡起一朵落花,珍重地别在女主角的鬓间,然后两人携手慷慨赴死。镜头看去,人物、景色俱美,更休提高耸入云的木棉树,朵朵红花如同火炬……
真实事件的那年,周文雍22岁,陈铁军21岁。肯定比木棉树年轻得多了。试想一下在今天的大学校园,这个年龄的青年能有个安静的书桌,岂不也是先前几辈人的牺牲付出的代价么~
这座开遍木棉花的城市,后来选木棉花作为市花,木棉花又被称作英雄花。很容易联想到八十年代舒婷的《致橡树》,那以树的形象与所爱的人站在一起的,正是木棉。又是另一代人的经典了……
当年,不到20岁的老包,穿着大短裤与烂拖鞋第一次来到省城读书,烈士陵园才刚完成几个主要纪念亭的修建,周边仍是荒凉的。现今陵园已被城市发展所包围,倒是成了城市中央一个安静的所在。遮天蔽日的浓荫覆盖着她,像在保护一颗珍贵的心脏。这里与黄花岗一样,埋藏着一个城市在近代史中走向现代的伤痕,足够激荡与铁血,供今人回忆与缅怀。
那些无名的青年们,有足够多的长青树,陪着他们,永不老去。树多为松、柏、竹,山岗上还有茂盛的各色杜鹃,年年花期不误。忽然想起瞿秋白在就义前,环顾四周,道: “此地甚好。” 大概对死地不需挑拣,是有福之人吧。
又想起,假如木心的《温莎墓园日记》选了这个地址,必须是写不出来了: 血写的事实,很难用墨写的文字去修饰,而且不应该。这与有没有雪,关系不大。
眼下是深秋,木棉花再开要等半年。我就来此,等待着。此地甚好。
借书友麦子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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