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一股压抑的，又似乎要喷薄欲出的情感，从她的眼中流露而出，我在她的注视下闪避着，拿眼瞧向不远处的青山，一群山雀从林中扑腾而起。

“我去找过你”我想了很多话，最后说出口的是这一句。

“哦，是吗。”她的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

“但你爹说你不在，他....” 我顿住了，我想说他拿鞭子抽我，还骂我，想形容周围的邻居的笑，但我说，“他不喜欢我。”

半响她没有回话，呼呼的风声吹过，旁边的若湖荡起了一阵涟漪，几只鸭子往湖心游去，我真想化成它们中的一只，她的沉默让我焦灼不安，回忆带来的痛苦和怨气也弱了下来，我偷偷督了她一眼，她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四散飞起，只目光从风中定定地稳住，我依旧猜不透她的心思。

“我还找过你弟弟。”我边说边审视着她的表情，依旧没有松懈的迹象，我下意识就减省了很多用词，”但是掌柜的说派他到阮县去了.....”

“那青梅呢，她也不在吗” 她不等我说完就发问，一下就抓住了我不愿提及的。

青梅是她多年的好友，我那时确是想到要去那里打听，但是最终我没有去，除了身心俱疲外，真正的原因是我心中闪现出来的退意，我那时心中忍不住权衡，然后退缩。可难道她的心中对我所受的苦没有一点心疼吗，想到这里，我抬头迎上了她的目光。

“我总不能每一个跟你有关系的人家都去跑一遍吧，你知道我那天有多累，受了多少苦吗？”

她闻言冷哼一声，在我耳边却犹如轰雷。那目光中的悲痛就是最好的反击，我一下泄了气，看着她慢慢踱步，转身，高跟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像在我的心上敲打的鼓，最后她面朝着若湖停住，看向西沉的太阳。

“那可真是委屈你了，白公子。”

以前我喜欢她，便是因着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永远都不甘于人下，落于下风，这让我觉着很有几分面子，可是如今她用这副面容用来对我，可真教我心底升起一股怒意，为何当初我就没信了四弟劝我的话，这样的女人会让人越过越累，心下便也冷了几分。

“你如今过得.....怎么样”我说话的时候，目光移到了她穿的丝绸上，黑色的缎面上绣着红色的牡丹花，在夕阳下流光溢彩。

“那你希望我过得怎么样呢”她不答反问，头微微转向我的方向。

这话如同控诉一般，让我哑口无言，我呼了口闷气，看着她的背影。

“蔡家的产业很大，我听说.....”她的背似乎僵了一下，我的舌头也打结了。

“听说他家家财万贯是不是？” 她忽然提高了音调，转过头来怒视着我，

“听说他妻妾成群是不是”她朝我走了一步，脸上带着冷笑。

 “听说他还是个蹶子，是不是？”这一句，她几乎是朝我吼出来的，我浑身颤了一颤，心中那些劝慰的话都被打乱了。她的目光中满含着泪水，逼视着我，我想退，却感觉动不了。我们就这样对视着，中间隔了两三米远的距离。

“阿芝......” 我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却是沙哑的，“我.....”

她猛地上前捂住我的嘴，我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是她的另一只手扶住了我。

“明堂......”她的声音变得很软，还有一丝颤音，“你带我走好不好，求你了，我什么都不要，我们像以前一样，春天去海棠山吟诗，你不是说我作的诗最好吗，不是我的诗最有才情吗？” 她双手捧着我的脸，目光在我的脸上来回逡巡，像要努力抓住什么。

她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我记得从前觉得她口齿生香，如今我却闻到一股油腻的脂粉气息，记得梦里她像玉兰一般的笑容，我不愿看到她这个样子，我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旁边的一棵海棠树，它的叶子正在风里轻轻地摇摆。

“阿芝，你......在这里也可以作诗。” 我斟酌着用词，我的声音透出浓浓的悲哀，但我依旧梗着脖子不看她，“只要你不放弃，你在哪里都是耀眼的。”

“嗯？”她像是没听明白一样，我的两臂依旧被她紧紧纂着，我感到她在颤抖。

“明堂，你看着我说”这一次，她的声音似乎稳了很多。

我转过头来，她的发髻已经散乱，正满面泪痕地看着我，我难过地低下头，“你看着我说”她又一次催促道。

我吸了一口气，对上她的目光，“我们回不去了。”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我感觉没有那么难了，我看着她，她眼睛里的光一下暗淡下去，握着我双臂的力道也减轻了。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我悲从中来，却没有心痛的感觉，我心里想的是，这一切快点结束吧。

她慢慢地转过身，被高跟鞋崴了一下，又浑然不觉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肩膀垂了下去，那身旗袍像是包在一团软肉上，早已没有她刚才那般风姿绰约的模样，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风里，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我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