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5年了。她是那一年的春天二月间去世的。清明时节雨,梨花漫天飞。奶奶!你在那边还好吗?
奶奶和她所处的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妇女一样,都没有多少文化,可是奶奶有一双正常人的大脚,那是别个老太太所没有的。
我长大些的时候问过奶奶,别人都是小脚,你为啥是大脚啊?
奶奶说那个时候她七岁,大人们就开始给她裹脚,奶奶疼啊,拼命的哭,哭得嗓子都哑了,还在哭。奶奶的父亲就解开了裹得死死的那一双脚,任由它自由的生长。
还是那一年的夏天,就是1931年,全国都闹水灾。山东省是重灾区。
奶奶随着父母逃荒到山西, 路上没有吃的了。也没有住的地方。晚上就以七块大洋的价格被卖给了一户人家,一岁一块钱。从此就更没有人刻意的叫她裹脚了。
那一家人对你好吗?好什么?
奶奶早起不见了爹娘,就撒泼打滚哭。起先那家的女主人还抱着奶奶哄,一直哄不好,她就一下子把奶奶扔在了地上,又踹上两脚。从此以后奶奶睡的地方是柴火坑,吃的是残羹剩饭。没有剩饭就饿一顿。奶奶脚上的鞋是没有后跟的,冬天脚被冻裂了,像小孩的嘴一样。
七岁的奶奶白天要去拾煤炭,回家后要烧火做饭,锅底下引火引不着火,弄得浓烟滚滚的,女主人就骂人,一脚就把她给踢翻了,做饭多了,打人,做饭少奶奶不吃。奶奶的眼又流泪了,这是那个时候烟熏落下的毛病?还是奶奶提起来伤心的往事?我用小手帮奶奶抹去了眼角的泪。
好了,现在多好,还是新社会多好,吃饱饭了,穿暖衣了,奶奶笑意的眼角依然挂着旧时疼痛的泪痕。
姑姑给奶奶送来的糕点,她其实是很少吃的,都给了她的孙女和孙子。
记的奶奶在柜子里放了一些苹果,每次打开柜子果香四溢,馋人欲滴,整个房间都充溢着香甜的味道。奶奶拿出一个苹果来,用刀切成四块,我们姊妹三个和奶奶一人一块儿,我和妹妹都小口地吃着弟弟却两口就吃完了,奶奶又把自己的给了弟弟吃,对于孙子,奶奶总是会偏爱一些的。
奶奶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
有多少次漫长的冬夜里,我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小便时,依然看见那如绿豆大的煤油灯下,纺车还在嗡嗡的响着。奶奶一坐几个小时,又纺了一筐子的线穗子。 第二天在织布机上哐哐的织成了白布,或者是有条纹儿的棉布。那个时候的被子里。床单儿都是自己织成的。我记得父亲有一件纯白色的衬衫,那就是奶奶织的布,妈妈做的衣服。他穿了好多年都舍不得换掉。
不能穿的旧衣服,奶奶还要熬一锅玉米糊糊,一层报纸一层衣片一层糊糊的,如此糊两三成。把他们糊在一个案板上,放在太阳下暴晒一天。晒干了揭下来,比着鞋样子裁切好一双一双的鞋底儿。母亲用奶奶捻的麻绳,一针一线的,纳成那千层底的鞋底儿,给全家老小做成一双双的棉鞋,单鞋。
夏天的署伏天气,天气潮湿。正是搓麻绳的好时机奶奶手上总是拿着一个木质带钩的吊棒,肩上搭着一缕一缕的青麻,木吊子在她的拨动下旋转着,青麻被捻成一股股的麻绳挽在拔吊子上,这挽满一吊子绳可以供母亲纳10双鞋底儿。
我从记事起就是跟奶奶在一起睡觉。俗话说就是趟腿儿。我的弟弟妹妹跟着爸妈一起睡。我们睡得炕。炕是土坯垒成的,炕头还垒着一个煤火炉。早晨我一睁开迷糊的眼睛,奶奶就在做饭。见我睡醒了,总是从煤火炉的洞中摸出一块吃的来,或者是一块红薯,热乎乎的,香甜中带着一种柔韧的劲道。或者是一块儿馍干儿,焙的焦黄而酥脆。我吃完了这些,奶奶的饭也做熟了。喊我起床吃饭,我赖着不起,嫌裤子凉,奶奶就着炉火把棉裤烤的热乎乎的,再给我穿上。那时的煤火炉不仅有煤火洞,靠火炉里边还有一个可能是瓷器的小水缸,里面蓄满了水,盖上盖子,经过 炉子一夜的温热,我们全家在寒冷的冬天,能用上热乎乎的洗脸水。
时间来到了2005年,奶奶老了,八十多岁啦。有胃下垂的毛病,还有支气管炎。可是她仍然闲不住,到田埂边掐一把野菜回来剁剁喂鸡子,要么拾些个干树枝回家,到蒸馍馍时用它来烧锅。
2007年的春二月的一个上午,妈妈给我打来电话,平,赶紧 回来看看奶奶吧。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的心一下子慌了,一刻也不敢停留。当我来在奶奶的床前,泪眼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奶奶倚着被子直喘气,知道奶奶一点东西都没吃下,我赶紧让妹妹去买了几瓶娃哈哈,希望她能吸进一点点营养。我扶着酸奶瓶子,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臂上。奶奶吸了一口,睁开眼看了一眼我们,眼角有泪珠滑下,那里边有太多的不舍和留恋啊。
两天以后,奶奶还是走了。走完了她84岁的人生。归有光说:“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能自己。”
几个月后的5月节,我再次回到母亲的家里,我走遍家中的每一个房间,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我在寻找什么?我在寻找奶奶的足迹。
阳光穿过东山墙上的小窗,形成一道光柱直射在屋中。我无言的坐在沙发上,光柱中飘浮着纤纤的微尘,奶奶象从光影中走出来一样,满头的银发,满脸的笑意。
我伸出手来去触摸她,一瞬间,她消失在时光隧道的尽头。我禁不住爬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一句话,一个故事,我随时都可能想起从前。那些细小的生活中的点滴,如相嵌在岁月缝隙中的珍珠。不经意间,拂去了它的微尘,在某个月光下的静夜中,泛着暖暖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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