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疫情也终于慢慢告一段落。
好多人留言说“在家都捂发霉了,想出去被光合作用”,街道慢慢被熙熙攘攘的车辆围堵到水泄不通,似乎都在以这样的方式庆祝疫情的平静。
只是被我们忽略的少部分人,正紧闭窗帘,躲在厚厚的被窝里声色慌张,焦虑不安。他们戏称自己是下水道的老鼠,不配见光。
(一)
我第一次见到女孩,缩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开门便是黑暗与腐败的味道,她畏畏缩缩的缩在被窝里,着实让我心疼。
她说自己叫嘉瑜,现在已经成年了。我盯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其实是有些不信的。
看着嘉瑜低着头,绞着手指轻咬嘴角,一脸无助的蜷缩在凳子里,我起身接水递给她,看她哆嗦着手接着,口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谢谢。
“今年多大了?”
“18岁”
“喝点水感觉暖和些了吗?看你太紧张了,是怎么回事呢?”
“没...我...”
我问一句,她回答一句,眼神躲闪,始终不愿意正视我。
屋外女人说话的嗓音又尖又亮,叽叽喳喳的叫骂声不绝于耳,我尴尬的回头看着嘉瑜,她小脸煞白,紧咬着嘴皮,充满血丝的眼睛又开始微微红肿。
(二)
我叫嘉瑜。我只是一个18岁就辍学在家的啃老族。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窗户纸坏了一个小角,每天都会有一缕阳光照射在我的脸上,就像小时候妈妈的吻一样暖和,可这样的感觉已经多久没体验过了,或许是一年?两年?还是更久,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的母亲是高中老师。不,应该是优秀教师,培育了那么多考上名校的学生早就被他人膜拜成神了,而我不过只是一个例外。我好像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再怎么努力也不过刚好及格,但我的母亲总觉得我是天才,那时候我像陀螺似的在不同的补习班连轴转,甚至升学考还给我提前透露了试题,可依旧无济于事。
高一那年,我最终还是被分去了吊尾班,虽然作为尖子班优秀讲师的妈妈怒火中烧,说没有我这样的女儿,但我依旧觉得那是我人生最快乐、最轻松的时候。
我从小特别喜欢画画,每次遇到烦心事都画画来缓解压力,但母亲眼里从来都看不见,她的眼里只有成绩,似乎分数才能代表一切。自从我被分到吊尾班终于可以无拘无束的画画,连这里的空气都变得那么香甜。同学们都说我画的惟妙惟肖,纷纷让我帮着画人像,一时间风光无两。
可...
说到这里的嘉瑜情绪突然躁狂,双眼瞪着前方目不转睛,浑身颤抖不能控,我急忙停下正在记录的手稿,上前按住了她,看她脸颊被憋成猪肝色,被迫赶紧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嘉瑜渐渐昏睡过去了,她口中的母亲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医生,我给你说啊,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要我看啊,现在这些孩子就是矫情,就是欠打...”
我忽略掉女人的声音,径直向前走到刚刚嘉瑜死瞪住的地方,那是一张支离破碎的合照,相框玻璃面碎成蜘蛛网,照片被撕成好几片歪歪扭扭的挤在相框里,即使这样也不难看出照片中几个女孩脸上洋溢的笑容,其中一个女孩的脸被涂满黑色颜料,我拿手去擦,被女人一把抓住。
“医生,你别碰她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她现在敏感得很,上次我一碰照片,她那样子就像要把我吃掉一样,可怕的很。”
女人零零碎碎又开始念叨起来。我把照片放回原处,返回去看了下熟睡中的嘉瑜,她眯着眼睛均匀的呼吸着,看起来除了偏瘦一切都那么正常。
(三)
再次见到嘉瑜,是因为割腕自杀,被女人强制送来医院的。
即使主任千叮咛万嘱咐告知这个病患很特殊,但我依旧无法忘记嘉瑜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执意要跟去看望。
推开门,看见她面无血色的躺在病床上,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见我进来,咧着嘴对我笑,我报以微笑,想着早上怕低血糖装包里的糖还剩两颗,径直走去给了她。
嘉瑜刚想伸手,被女人打断,“医生,我们家嘉瑜从小就爱吃糖,吃的满牙虫洞,从读小学开始,就没有再让她吃过了,她现在肯定也不喜欢吃了,你别给她”。
我没有回答,转眼看着嘉瑜缩回手闭上眼,她眼里的光好像就这一瞬间熄灭了。
走出病房,主任拿着病历在门口等我,“有些家务事你别插手,我们也管不了”,没等我回答,主任翻着病历继续喃喃自语道“也是可惜这个孩子了,画画多有天赋啊”,说罢把病历档丢给我转身离去。
我翻看病历档,除了常规的身体检查报告外,一张女孩自画像吸引了我的注意,与众不同的是整幅画只有黑红两个色调,女孩披着长长的头发,散落得张牙舞爪,被画笔涂得红艳艳的,乍一看就像被打翻的红墨水。
(四)
后来的故事我是从警察那边道听途说。
嘉瑜在进入吊尾班后认识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平时形影不离以恶作剧同学老师寻乐,成绩更是一落千丈,本来她们关系一直挺好,直到期末考试的前一晚,其中一个叫月月的女孩死了。
月月在小团体里面一直很有话语权,为人乖张抱怨,而她的父母在外务工,平时跟着高龄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也没人能管得住她。据法医推测,当晚11点左右出的车祸,现场惨烈,被人发现已经断气了,但因为刚好是在监控死角,所以暂时还未查出肇事者,女孩为何半夜出现在街上也不得而知。
只是因为此事后,剩下的几个女孩跟嘉瑜闹翻,一直咒骂着嘉瑜是倒霉鬼,谁沾着谁倒霉,伙同班里其他人一起孤立嘉瑜,嘉瑜只能每天形影单只郁郁寡欢,成绩一落千丈,在面对家庭压力和学校压力,嘉瑜选择绝食闭门不出,时间久了,越来越害怕跟人接触,渐渐变成了这样。
主任担心嘉瑜会过度自责,反而引起社交障碍,跟女人沟通后把嘉瑜从独立病房转到了四人间,女人的喋喋不休无时无刻都漂浮在病区过道里,嘉瑜还是每天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终日沉默不语,面对我们每日三次的查房也只是机械性的回答,连续几天,嘉瑜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了,主任最终还是在她的病历档上写下了疑是抑郁,并添加了催眠辅助治疗。
(五)
夏天如遇而至,知了声连绵不绝惹人生厌。
嘉瑜倒是看起来好多了,女人也听从了我们的建议,基本没再来探视了。
被知了声吵得心烦意乱的我,转个身又溜入了嘉瑜的房间,带着两颗奶糖,这次她倒是毫不客气的收下了,抬起头对我甜甜一笑,一恍然觉得她和外面那些在阳光下奔跑肆意青春的同龄人并无分别。
“我第一次认识她们,也是因为糖”,嘉瑜吃着糖自顾自的说道,“自从父母离婚后,妈妈的生活里面就只剩下了我,因为她是优秀教师,就觉得这样的我给她丢脸了”
“她们?”我来了兴趣,反问道
“你看过的那张照片,那是我妈妈不允许我接触的伙伴,可我跟她们在一起格外的轻松,可如果不是...”
嘉瑜捂着头,声音闷闷的“如果不是母亲威胁她,她不会那么晚还来,也就不会死了”
我一时语塞,还在想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嘉瑜突然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是妈妈杀死了她!”
我被盯得毛骨悚然,不痛不痒的安慰了几句,赶忙退了出来,门口就是谭医生,为她做催眠的心理医生。
“她告诉你了?”谭医生奇怪的盯着面无血色的我。
“你是说月月的死?”我反问到,并拉着谭医生向办公室走去。
“嘉瑜这个女孩好像有点奇怪,我一直不敢确定这件事情的真伪,毕竟嘉瑜可接受暗示程度很高,但这又正是她潜意思暴露的”说着谭医生拿了一张画给我。
画里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车里,前面全是红得刺眼的不规则线条。
(六)
女人最终被警察带走了,在警局里面对月月的死供认不讳,没有挣扎没有哭闹,很平静的恳请警察再让她看一眼嘉瑜。
隔着门板的玻璃,看着嘉瑜趴着桌子上不停的写写画画,女人留下了眼泪,呆呆的看着。
“需要我帮您叫一下她吗?”我先打破了僵局
女人愣了一秒,轻轻的摇了摇头,“就这样吧,她一直都恨我,就别告诉她我来过了,以前是我对她要求太高了,今后有她爸爸陪着她,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女人被带走了,开庭那天,嘉瑜没有去,倒是月月的父母在法庭上又哭又闹,听办案人员说,最后判了10年。
(七)
至此以后,嘉瑜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很快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就来接走了她,嘉瑜笑着跟每个病人道别,临走还送了我们每人一颗甜甜的奶糖,她俏皮的样子让我有点恍然,回神过来他们已经走远了。
回味着嘉瑜甜甜的糖,我转去了她之前住的病房,拉开窗帘,阳光止不住的喷涌进来,那个碎成蜘蛛网的相框还摆在那里,我当是小孩子粗心带漏了,随手拿起来,只是这次黑色颜料不见了,嘉瑜披着头发阴沉沉的脸在整个照片格外不和谐。
看着照片,在这艳阳高照的夏天,竟然有种刺骨的冷慢慢爬遍全身,脑海中,照片上的女孩慢慢跟画中的女孩重叠起来了...
在意形象的优秀教师又怎么会披头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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