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民主时代平等趋势大盛,催生了人能无限趋于完善的自我信念,并具体体现为对于物质福利的无尽追求。传统的等级、特权、荣誉、德行、才识都不再是社会显赫的标志和人们追求的目标,全民皆以工商盈利为值得追求的伟大事业。对商业的渴慕和对平等的激情结合起来构成所有民主国家的支配精神。
可悲的是,民主固然激发个体自我奋斗,但并不必然使个体实现自我,个体也不会摆脱了等级束缚就必然获得能满足日渐增长之期望的机会与资源。不仅事实上的不平等始终存在,而且机会的增长反而加剧了相对的匮乏。这种由于扩大对幸福的期望从而加剧对现状不满的焦虑,使民主社会人的灵魂陷入躁动不安,从希望到失望乃至怨恨,引发心灵病症、社会动荡乃至革命。而法国革命正是期望与怨恨奏出的革命,这种相对剥夺论的革命起因说是托克维尔最著名的社会学命题之一。
民主时代由此形成一个怪圈:民主制度唤起并怂恿对平等的激情,但却总不能完全使之满足。这种完全的平等总是在人们以为得到的瞬间便从手中溜走;他们因为成功的可能而兴奋,却因为成功的不确定而焦躁;兴奋之后便是沮丧和怨毒。以任何方式超越人们之上的任何东西似乎都是他们欲望的障碍。民主社会就此嫉妒心盛行。人们甚至宁要奴役中的平等而不要自由中的不平等。过度膨胀的平等激情由追求人的价值与尊严蜕变为被焦虑和嫉妒驱使,虚幻地追求事实上的相似而不惜雷同。
民主时代人们的欲望无所穷尽而作茧自缚,心神似乎开放却无所安宁,思维四处出击但只限于表面。他们看到周围的一切财富或或福利,没有一件不是他们伸手可及的。因此,他们急于去取得一切东西,去干一切事情,而且干的差不多就满意了。在这种熙来攘往皆为利的环境下,哪里有必要的安静供人们进行深刻构思呢?个人仿佛被变动不居的时代激流所裹挟,往往只能把握现在,注重实际和眼前目标,不肯去做伟大的、稳妥的和长期的事业。因为民主国家的人民,大部分都强烈追求物质和眼前的享乐,因此就学问的求索而言,一切可以成为发财致富捷径的新方法,一切可以节省劳力的机器,一切可以降低生产成本的工具,一切便于享乐和增加享乐的新发明,才是人类智力的最优秀成果。除了科学的实用化,民主制度还使手艺人们快速地大量制造不够完美的制品,而消费者们也满足于这样的制品。
在这样激烈而不深刻、广泛而不多样、实际而不安定的追求中,理想如何转置,诗意如何寄托,心灵如何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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