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年轻时候一直在深圳打工,在一家自行车厂,生产自行车的链条。母亲在家务农,带着我们三兄妹。后来自行车厂效益不好,父亲辞职回家另谋出路。我记得他去过工地,做过门窗,后来还是回到老家。
那个时候我们三兄妹都还在读书,家里花钱的地方多,开支特别大。我们老家离街上特别近——两分钟的路。父母决定去街上摆摊卖麻辣烫,酸辣粉。他们去街上找街道主任租了一个位置,摊位很快摆起来。 我母亲的厨艺可以说是远近闻名,做出的麻辣烫很招顾客喜欢,同村的,邻村的人都会来照顾生意。赶集天一天下来,可以挣几百块,在当时已经很不错了。我偶尔去摊位上帮忙,实则也帮不了什么,只是找一下钱。但是我的眼睛一直紧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我害怕碰见我的同学,看到我的父母只是摆摊卖麻辣烫的。只要有同学路过,我赶紧藏起来,或者把头转到后面。但是,终究还是被同学看见,我记得是两个女生,他们热情的给我打招呼,我满脸通红,心跳加速,感觉像是被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样。我尴尬的回应了一下他们,然后找了一个理由从摊位上逃之夭夭。
我去了学校,有一个同学问我父母干什么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正准备编一个理由糊弄过去。可是,上次在街上打招呼的女同学刚好路过。她大声的说,五娃子的父母在街上开饭馆,生意好的很。我马上附和道,就是开的馆子。我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摊位在女同学眼里是一家饭馆。上次在街上碰到后,我一直刻意的避开她,我以为她要嘲笑我,嘲笑我的父母只是卖麻辣烫的。可是,她的这次回答让我有了一些底气。但是,我依然不想让我同学知道我的父母在卖麻辣烫。
一个周六放假回家,几个平时一起玩的同学和我同路。而那天恰好是老家的赶集天。我知道父母在摆摊。所以我并不想和他们一起走,我几次找理由想逃开,都被他们的拽住非要一起走。我们顺着街道走,越走我越紧张,越害怕。害怕他们发现我的父母不是开饭店,只是守着小的小麻辣烫摊。快到父母摊位时,我紧张异常,满脸通红,走路都不自在。在快要路过父母摊位的时候,我刻意加快速度,埋着头闪过去。父母忙于生意,没有看到我,同学也没有看到我的父母。当我回头完全看不到我父母的摊位时,我如释重负,深呼吸了一口气,又跟着同学有说有笑。
“五娃子,去给我端一碗酸辣粉。”就在快要走出街道。我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是院子里邻居幺幺,她嫁给了街上的一个医生,赶集天诊所忙,没时间做饭,他们都是下馆子。
“还有没有酸辣粉啊?你刚过来晓得不?”她手里拿着三块钱塞给我。
“有啊,我才从摊摊上过来。”我接过钱,强颜欢笑的撒谎说。
“那快去给我端一碗。”
我手里拿着钱,没有和同学打招呼,迅速转身,跳进人群。我走到父母摊位前,父母同时诧异的,意外的看着我。我知道他们诧异什么,我从家的方向过来,那么刚才必然路过摊位,但是我却没有给他们打招呼,也没有来摊位帮忙。他们异口同声的问我:你怎么走的这边啊?好久回来的?
我支支吾吾,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内心羞愧的回答:刚回来,我刚才路过了的。
“那你没有来这里。”我母亲手里拿着一把麻辣烫,望着我说。
“我……想先回去,所以……就……没有来。”我有点语无伦次的回答。
“袁幺买一碗酸辣粉,喊我给她端过去。”我把钱放进收钱的盒子里,对着母亲说。我埋头坐在凳子上。在等待酸辣粉的时候,我一言不发,父母也没有说什么,然后我端着烫手的酸辣粉,一路小跑着送过去,最后径直回家。
第二周的星期六下午,我坐车回家,时隔一周回来,又恰逢赶集天。我鼓起勇气跑到父母摊位前,却没有看见父母的麻辣烫摊位。我内心感应到了什么,我飞奔回家,看到正在房后劈柴的父亲。
我问他,你们怎么没有摆麻辣烫了。
我父亲说,不想摆了。
啥时候没有摆了?我追问道。
有两场没有摆了。父亲一边劈柴一边对我说。我算了一下时间,刚好就是上周六过后,他们就没有摆了。
生意那么好喃。我嘀咕了一句。父亲没有理会我,嘴里喊着号子挥舞着斧头把一根木棍劈成两半。
妈在街上嘛?我怎么没有碰到?我问。
去街上了,去割肉,中午给你炒瘦肉吃。父亲右手杵着斧头,左手叉着腰,望着去街上的马路说道。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父母在麻辣烫摊位上看我的表情。我心知肚明,他们是为了我才不继续开下去。他们识破了我的虚荣,继而以放弃生意来保护我幼稚,愚蠢的心灵。那年春节过后,我父亲继续外出打工,母亲仍然在家务农。我知道我伤害了父母的心。儿子路过父母的摊位,却假装不认识,瞧不起他们的职业,像逃兵一样迅速的逃过去,这无疑是对父母的沉重打击。而父母为了保护我的青春期敏感的虚荣,用一种无声的方式保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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