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贾宝玉在思想上对封建的社会意识和各种典章制度持大胆怀疑甚至决然反对的态度。但是,在贾宝玉身上还残存着封建阶级的烙印,所以他不可能具有革命的坚定性,没有进行彻底变革社会的能力,不可能成为革命的主力军。他同明清时代的其它进步知识分子一样只能走完这样三个阶段:觉醒、斗争、逃避。
关键词:民主主义思想;觉醒;斗争;逃避
《红楼梦》是一部诗化的悲剧小说,是我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作品以贾宝玉、林黛玉的爱情悲剧为主要情节,生动而又真实地描绘出贾氏荣宁二府封建家族盛衰历史的图卷。小说把贾府的衰亡史同主人公贾宝玉的性格发展史巧妙地结合起来,深刻地反映了二百多年以前中国所处的封建社会末期的历史事实。主人公贾宝玉虽然没有采取实际行动去破坏封建社会的政治、军事、经济、法律等社会机构,但却在思想上对封建的社会意识和各种典章制度持大胆怀疑甚至决然反对的态度,从而使《红楼梦》这一宏伟巨著具有了民主主义的思想内容,贾宝玉身上闪现出了新的民主思想的光辉。但是,在贾宝玉身上,还残存着封建阶级的烙印,当他和薛蟠、冯紫英等花花公子喝酒的时候,感到非常闲适快乐;当他看到潇洒风流的贵族北静王的时候,充满了景仰和爱慕;当他面对任何一个自家姐妹以外的美丽女子的时候,都有着意淫的成份。他反抗封建阶级的出发点,不是新的阶级意识,而是纯粹来自于一种对“美”的追求,他追求的目标又那样朦胧,找不到光明的道路。由于自身的原因,没有革命的坚定性,更没有进行彻底变革的能力,不可能成为革命的主力军。他同明清时代的其它知识分子一样只能走完这样三个阶段:觉醒、斗争、逃避。
一、觉醒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出生在雍正时代的一个大地主大官僚的家庭里,小时随父祖生活在资本主义萌芽较为显著的江宁。曹雪芹在那里开始接触到一些新的民主思想,所以贾宝玉的觉醒便是曹雪芹先生的觉醒。在贾宝玉的身上,我们可以有意无意地发现曹雪芹的影子,感受着曹雪芹对本统治阶级的爱之深和恨之切,像较之略早的蒲松龄龄先生一样,纵然对极端腐败的封建科场切齿痛恨,但灵魂深处的渴望却是无法割舍的。曹雪芹所塑造的贾宝玉这一被统治阶级寄托厚望的人物形象外形俊美、聪明灵悟,究竟是“真宝玉”还是是“假宝玉”,恐怕曹雪芹先生自己也是感到困惑的。虽然统治阶级最终发现贾宝玉不过是空有一付好皮囊的“假宝玉”,不过曹雪芹先生却发现了贾宝玉之类的为当时社会潮流不认可的知识青年身上所体现的人性发展中的“真”,看到了几年来封建历史中未曾看到过的人性美。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贾宝玉作为贵族家庭的公子哥,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当然会具有一般贵族公子的共有性格。但是他的性格除了共性,还有个性。贾宝玉只喜欢美的东西,在他的心中,“女儿”就是美的化身,所以他要将他的爱普洒于女儿中间,终身为她们劳碌。这种情怀既是他“钟鸣鼎食”的出身决定的,也是由他的天性决定的。因为生于锦衣玉食之家,又得到祖母的溺爱,所以他有足够的闲暇毫无矫释地发展他自然的天性,以高于众多丫鬟奴婢的地位播撒他的甘露;同时又因为天性中崇高情感,使他不至于蹈于“轻薄浪子”的旧辙,不致成为成为“皮肤滥淫”的蠢物。他的爱有着全新的性质,已远远不同于贾珍、贾琏、薛蟠之类的淫魔色鬼;不同于贾政之流的男权主义者,自以为高出妇女一等,视女性为花鸟玩物和性工具。他是一个真实的本性纯良的少年,虽然生在极能腐蚀人的封建大家族,生来有钱有势,但他既不象薛蟠那样霸道、也不象贾琏那样好色,他年轻时不会象贾蓉一样放荡无耻、年老时也不会象贾珍一样为老不尊;不会象贾政一样迂腐无能,也不会象贾赦一样凶狠贪婪;不会象贾蔷一样玩世不恭,也不会象贾敬一样荒诞不经。
他是中国封建社会末期的母腹中开始孕育的“新人”的胚胎。鲁迅先生指出“昵而敬之,恐拂其意,爱博而心劳,而忧患亦日甚矣。”宝玉思想之新就新在一个“敬”字。正因为他对女性“敬”,才能看出女性的悲剧,真正品味出“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滋味。爱博而心劳的贾宝玉,是曹雪芹情欲观的凝结和升华,是对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思想的挑衅,是对解脱人生苦海的释家虚幻的反动。宝玉所感受到的不只是自己的悲剧,还包括所有青年女性,乃至所有那个特定时代的人的悲剧:元妃省亲,连贾母和贾政、王夫人都下跪称臣,元妃去了“那不得见人的去处”还得称颂“圣恩”,这就是“君臣之义”;夹在“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当中的平儿,一味“周全妥帖”,平白无故挨了打,稍经调停,反跪下给凤姐磕头谢罪:“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事后照旧贴心得力地当凤姐的助手;香菱,从小被拐出来,卖到花花太岁式的呆霸王薛蟠手里,已经够不幸了,还一味憨头憨脑地学作诗,似乎一点不幸之感也没有;迎春之死,在贾赦看来是死于她自己的“命”,鸳鸯之死更是活该,竟公然要逃脱我贾赦老爷的掌心……
宝玉对女性的尊重,实质上就是对“人”的尊重,因为他的生活中,只有女性是至善至美的,其它都是极罪恶的、极污浊不堪的。所以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忠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正因为有大批值得他尊重的女性在他的身边演绎着一个一个的人生悲剧,贾宝玉才觉醒了,才能成为封建社会的叛逆者。
二、斗争
基于这样的思想,他对丫环和戏子和其它受压迫的女子,不采取主子对奴才的态度,而是经常深厚地给以关切、同情和支持。晴雯受迫害而死,他写出了极其悲愤的《芙蓉女儿诔》极尽哀悼。基于这样的思想,他在与黛玉的自由恋爱中采取了在当时而言较为积极的斗争态度,毅然抛弃了家长强制他组成的符合大众心愿的“金玉良缘”。基于这样的思想,他“行为偏僻性乖张”,逃避封建教育,厌倦读“四书五经”,说科举考试和八股文“不过是后人钓名饵禄之阶”,把追求功名利禄的人骂为“国贼”。凡是劝他讲求“仕途经济”的人,不管是“宝姐姐”还是“史大妺妺”,他都会当面给她们难堪,斥之为“混帐话”。他对于程朱理学强调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封建礼教加以大胆讽刺,说“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如何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拚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拚一死,他只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那朝廷是受命于天,他不圣不仁,那天地断不能把这万几重任与他了。可知那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第三十六回)这一番异端言论,揭了封建纲常的老底,批评得痛快淋漓。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思想,父亲贾政把他看成是有“弑父弑君”危险的“逆子”,母亲王夫人把他看成是自己所生的“孽根祸胎”,旁人认为他“潦倒不通事务,愚顽怕读文章”,“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宝玉出生于声势显赫的封建大家族,他的祖辈、父辈、同辈乃至晚辈等统治者都对他寄以很大的希望,希望宝玉读书、中举、扬名显赫、加官进爵。可宝玉却走着一条与之相反的路。偏要去“杂学旁搜”,阅读《西厢记》、《牡丹亭》一类具有反封建思想的“小说淫词”,非常明确地表达了自己鄙弃功名利禄的意愿。他只求过那种随心所欲、听其自然,在大观园女儿国中斗草簪花、低吟悄唱、自由自在的生活。
宝玉一心追求真挚的爱情,毫不顾及家族的利益。他和林黛玉的爱情,是以深厚的思想感情为基础的,他喜欢林黛玉,不仅因为黛玉的身世处境和内心品格让他感动,更重要的是她同宝玉一样,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宝黛从青梅竹马的童年生活和随年龄增长开始了感情发蒙,从发蒙到自觉,从无心到有心,从自觉到主动追求,从心心相惜到心心相映、相知,尽管遭到封建传统势力的反对,但他们依然执着。这样的爱情故事提出了一个崭新的闪烁着朴素民主思想光辉的爱情观,即要求爱情必须建立在以反封建为内容的性情相投、思想一致的基础上。
宝黛的爱情坚如磐石,又如蒲苇。宝钗闯入他们的生活,史湘云也向宝玉射出爱的神箭,甚至“槛外人”妙玉也隐抑着对宝玉的“好感”。但宝玉没有背叛黛玉,始终视黛玉为唯一的知已。婚后的宝玉为黛玉之死疯疯癫癫当了和尚去,实践了对爱情的忠贞。宝黛对爱情的坚贞不二缘于他们志同道合地对封建思想和封建制度进行反抗。这对于那些坚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卫道士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对于几千年的封建婚姻制度作出了大胆的否定和批判。
三、逃避
贾宝玉对女性的尊重,并不是来自理性的认识,而是来自于直接的感受。他的心里,人只有真假、善恶、美丑的划分,而没有高低贵贱。他在真挚纯洁、自由不羁的丫环堆里长大,长期接触到那么多聪明美丽的年轻女性,看到她们受到不应有的轻视,看到她们的地位是那样的屈辱,命运是那样悲惨,对她们又爱又敬,为她们又悲又愤。他对女性的尊重,实质就是对“人”的尊重。但是,他又眼见一幕又一幕的女性的悲剧,眼见这人世间仅有的美逃脱不了毁灭的命运。他念着《芙蓉女儿诔》,其实就是悼念整个“人”的毁灭;他痛哭萧湘馆,就是为“人”的毁灭放声一哭。他的心是悲凉而痛苦的,正如鲁迅先生所说:“那时觉醒起来的知识青年的心情,是大抵热烈,然而悲凉的,即使寻到一点光明,径一周三,却更分明地看见了无涯际的黑暗。”这就是说,热烈,是由于爱人;悲凉,是由于觉醒;开始觉醒者总是微弱的。只照到身边的一小圈,更反衬出圈外的黑暗的无涯际。两百多年前的青年贾宝玉,他心中那点光明更加微弱,照亮的圈子更小,反衬出的周围的黑暗更无涯际,他的心情更加热烈而悲凉。而事实上,他所有的抗争确实没有唤起更多人的响应。他听不到任何来自于群众的愤怒呼号,除了林黛玉,他找不到真正的知音,他是一个孤独的叛逆者。《红楼梦》中创造的晴雯、鸳鸯、尤三姐因斗争而惨痛牺牲;宝黛爱情遭到封建势力日益严重的压迫而最终夭折,身心俱碎、万念俱灰、阴阳永隔。封建势力是一张密不可破的罗网牢牢缚住宝玉的身心。更为可悲的是,贾宝玉的存在,他整个的性格,同当时社会,同他所属的统治阶层,完全格格不入。他只好躲进女儿国,混进脂粉队,其结果使他更加荒唐乖谬,真真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一块顽石幻形入世而已。他是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第一个不符合当时的政治道德观念,不能与当时真善美的标准协调,不能得到作品中善良正直的人们了解、赞成和支持的人。所以,他的斗争注定了是以失败为结果的。
作为贵族家庭的公子哥,作为封建统治者的畸形产儿,他还能有什么能力继续孤军作战?他还有什么能力回天?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在安富尊荣的生活中俯首帖耳地继承父业——做封建制度的卫道士;一是“斩断尘缘”、“悬崖撒手”。他毅然决然地冲出了自己的阶级牢笼,表示出他对于整个现实世界的坚决抗议。他虽然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可是他仍然身有傲骨不肯屈俯就时俗,所以他不肯真正忏悔自己的“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不肯忘却痴情,不肯去做随时受份安安稳稳的做一个禄蠹,他的出家是无路可走的,却不是活该倒霉。“悬崖撒手”使他更显得光彩照人,但那不是高鄂说的披着大红袈裟在雪地里遥拜的告别自己过去的神僧,贾宝玉的光彩照人之处在于他永远不能释怀的痴情。
总而言之,贾宝玉毅然决然地冲出了自己的阶级牢笼,表示出他对于整个现实世界的坚决抗议,已经是当时的知识青年对现实世界所作出的最大反抗。他是中国封建社会末期的母腹中开始孕育的“新人”的胚胎,随着中国历史发展过程,贾宝玉这一人物形象,最终发展成为后期的文学作品中的进步青年、革命青年……
写于2006年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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