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我这几天经常梦见长索。”长索是谭璐珍去世多年的前夫,姓夏。
“咋啦,他都走这么些年了,还想让你守一辈子寡?”周启凤作为谭璐珍的媒人试图宽慰她。
“不知道,反正她总到我的梦里,也不说话,一直朝我这边走,我就一直看着他走,可总也走不近。”
“那你去他坟上给他烧点纸,跟他说说话?”
“我想过这样,又怕秦世明知道。”
“那你没跟世明说过做梦的事啊?”
“没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梦见长索,是你心里有坎儿。”
“是有点过意不去,跟长索生了俩孩子,为他守了这么些年的寡。现在这么快的就跟一个男的过上日子了。”
“过去的就过去了,想这些没用的干啥。你一个人带俩孩子,容不容易你自己还不知道啊。家里有一个男的就多一个主心骨。”
“还得多一个孩子呢,秦世明想把他儿子接过来了。”
“早晚得接过来啊,你们结婚了,秦世明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了,总不能还让人家妹妹养着你们的孩子吧。”
秦世明的这个儿子,当年跟着他来到兵团,如今住在秦世明的妹妹秦世琪家,在那里上二年级。实际上,秦世明还有一个小儿子。因为妹妹、妹夫两人多年不能生育,加之世明一个男人供养两个小孩的确有些困难,便顺了妹妹的意,把小儿子过继给了他们,姓了妹夫的姓,取名刘文正。刘文正比他的亲哥哥秦广宇小一岁,虽然大人们谁也没有给文正挑明他和秦世明的关系,但这个七岁的孩子大概恍惚明白些什么。按道理,刘文正得管秦世明叫舅,妹妹秦世琪和妹夫刘天高私下也让文正这么称呼秦世明,但这个孩子却从来没有这么叫过,而是向来以“那个人”指代秦世明。管原本是亲生父亲的人叫做舅舅,大概秦世明秦世琪和刘天高都觉得有些怪异,因此也纵容文正这么不明不白的称呼着。
结婚前,谭璐珍对这些情况已然悉知。秦世明考虑等自己先在白沟子农场熟悉稳定下来了再把光宇接过来。如今,已经过了一年,秦世明想着赶紧安顿好这件事。
这一年,农场唯一的小学决定把五六年级迁到镇里去,二年级继续保留一年。
跟西北很多农村一样,学校是白沟子农场唯一的砖结构建筑。红砖砌院墙,方方正正,四排校舍掩映在四排白杨树下,整个校园用石子垫平,冬雪夏虫,一年四季,荒草枯了又绿。即便如今,学校大门两边石灰抹的两块宣传板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大字,如同农场破败的办公区外墙上“毛主席语录”几个字一样斑驳恍惚。
农场早已不复当年的热闹喧哗,如今学校也只是保留着二年级、五年级和六年级。二年级人数最多,有10来个人,而五年级和六年级各只有三个学生。算上校长,一共五个老师,只有年近60的耿老师家在农场,其他老师则住在学校宿舍,自己做饭。没到周五就返回镇上的家,周日下午或周一一早再往学校返。五个老师,三个年级,语文、数学、美术、音乐、自然、思想品德、体育......这些该有的课都得有,一人兼多门课是必须的了,比如耿老师,是二年级的数学老师、自然课老师,也是三个年级的美术老师。
田丰和周启凤的小儿子在这个学校上二年级,二儿子上五年级,大儿子上六年级。小儿子田志浩从小寄养在河南姥姥姥爷家,一是为了躲避计划生育,二是田丰孔怀玉两口子之身带着三个孩子的确些许顾及不暇。
等到该上学的时候,田志浩怎么都不愿意去学校,姥姥以为是学校里有人欺负志浩,最终左右不过志浩的执拗,也就放弃了让田志浩上学的念头。田丰孔怀玉虽然是农民,但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却比他人明白得多。田丰托人给田志浩上了镇上的户口,落在了大哥家。紧接着就坐着绿皮火车把小儿子从老家接到白沟子。
白沟子小学没有学前班,两个哥哥就在暑期教田志浩一些入门的知识,同时教他说普通话。大概小孩学语言的确有天生优势,只一个暑假,志浩就可以说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了。
说到普通话,有必要插一嘴。田丰周启凤虽然在新疆二十多年,但毕竟生于河南、长于河南,所以即便现今,说话还是带着浓重的河南腔。田丰和他大哥家说来也怪,虽然老一辈说话还是河南口音浓重,但子辈们即便是在家里却也说着普通话。以至于在后来,不会说一口河南话,成了田志浩心里的一个遗憾,让他觉得,乡音是个很玄妙的东西,是一个让人醒、催人老的东西。但同样是河南人的谭璐珍家就不一样。即便两个儿子没去过河南,但他们在家里却依然跟母亲说这一样的河南话,对外则说着没有任何口音的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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