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01

01

大卫·林奇的《沙丘》

才不是平平无奇的《星球大战》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林奇版的《沙丘》并不是一部好电影，就连他本人也知道这一点。他对他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大制作电影感到深深的失望，甚至不太愿意在访谈中提及，并且想从某种程度上与这部作品划清界限。“我也许并不该拍这部电影”，他在2012年说道，“但我又在其中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我看到很多我爱的事物都能在这个故事的框架中实现。它有着无限的发挥空间，让我可以创造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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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电影的最终版本没有逃过制片厂的干涉——关键场景被剪辑、情节被简化，还加上了尴尬的配音——但林奇打造的超现实世界以及他所谓能「让他逃离制片厂框架」的设计还是在电影里留下了印记。也许当他开始写第一稿剧本时，他都没有读过原著，甚至对科幻电影也兴趣寥寥，但他对奇艺又梦幻的世界的追求（正如《橡皮头》和《象人》）让他能够完美融合进入《沙丘》的宇宙之中，并且反之亦然。

上：大卫·林奇的《橡皮头》, 1977年 / Tumblr; 下：《沙丘》, 1984年

当然，其他人也功不可没。《沙丘》的艺术指导正是科幻电影里程碑《2001：太空漫游》的艺术指导Anthony Masters，他还因为《太空漫游》得到了奥斯卡提名。在《沙丘》中，他为电影里的四个星球打造了四种不同的美学结构。充满贵族气息的卡拉丹星球是主角保罗·阿崔迪的故乡，那里的木刻元素既有着欧洲贵族庄园的影子，又多了一丝未来感。而反派哈克南家族居住的吉迪主行星则有着瘆人的绿光和具有塑料感的地面。

上：杰西卡夫人， 由Francesca Annis扮演，在卡拉丹城堡中，1984年 / Pinterest; 下：卡拉丹城堡背景建筑 / io9

林奇对Masters的要求看起来十分简单——凡事都必须不同寻常。“如果大卫看到有个东西看起来有点正常，他就想改掉它”，Masters在1983年的一次采访中说道。“他厌恶任何看起来像《星球大战》或者其他电影的东西。他经常有一些奇怪又毫无道理的想法。但当我们把这些想法放到电影中时，它们在整体框架下又的确能够说得通。”（有意思的是，林奇当年为了《沙丘》推掉了执导《星球大战：绝地归来》的机会）

上：视觉特效艺术家Syd Dutton的Giedi Prime星球哑光画 / Heritage Auctions; 下：Giedi Prime星球, 1984年

整个故事的中心当然是阿拉基斯行星，《沙丘》这个名字正是源于这个被沙漠覆盖的星球。地表之下，弗雷曼战士们居住在由岩石凿出来的几何形状的宫殿中；而在地上，被沙尘暴席卷的沙漠就是他们的战场。为了帮助林奇复原沙丘里的打斗场景，插画家Ron Miller制作了概念图，后来的场景和模型都是根据这些图像制作而成。

正如他在1981年出版的《The Grand Tour》一书中被收录的火星画作一样，Miller为《沙丘》打造的作品有着耀眼而超然，令人敬畏的场景，这也与电影的视觉效果和情节高潮息息相关。

Ron Miller的《沙丘》概念艺术 / io9

Miller和他的妻子Judith也是设计公会导航员这一角色的关键人物。在林奇的电影里，公会导航员能预见未来，他长得很像人类，但又有点像蠕虫，因为他有着奇特的头部和短小的四肢。电影《E.T》的特效师Carlo Rambaldi为这个角色打造了等比例模型。

在整个虚幻世界的构建中，导航员可能是最「林奇」的角色了，因为他让人想到了《橡皮头》里的血腥恐怖，以及后来《双峰镇》里面走马灯一样的魔幻场景。

上：Carlo Rambaldi（右）和他的同事在巨大的公会导航员上进行画龙点睛 / duneinfo.com; 下：林奇的电视剧《双峰镇》/ Gifer

《沙丘》的大部分制作经费都花在了艺术指导上——事实证明钱没有白花。在2014年，Miller还记得他们「为了保证每个细节的质量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尽管电影的最终成品混乱不堪，还让人看得莫名其妙，但你不能否认的是，林奇确实掌握了赫伯特原著的精华，再通过他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视角，打造了一个奇异而引人入胜的世界。

上：Arrakeen背景的构造 / io9; 下：星球Arrakis上的Arrakeen首都, 1984年

02

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比逻辑更进一步

和80年代的许多观众一样，佐杜洛夫斯基看了大卫·林奇的《沙丘》并觉得这部电影「糟透了」——他说的确实有道理。70年代，这位导演将大多数时间投入到了他自己的电影版《沙丘》当中。

他曾说过，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它将是「神圣的、自由的、新鲜的」。但这部电影并未最终成形，讽刺的是，正是这部没有完成的电影对后来的科幻电影产生了无比深远的影响。

上：佐杜洛夫斯基的《圣山》，1973年 / Tumblr; 下：1970年代Jodorowsky《沙丘》的故事板

他对这部电影的设想被2014年广受赞誉的纪录片《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记录了下来他在其中揭秘了他在1974年为这部电影立下的宏大计划。

如果他梦想成真的话，主演将包括奥森·威尔斯、滚石乐队的米克·贾格尔、还有艺术家萨尔瓦多·达利；摇滚巨头Pink Floyd乐队将为电影献唱；整部电影将持续整整14个小时。无论这个设想听起来有多么不切实际，它们都被仔仔细细地列了出来。

Screenfellows.com

一开始，佐杜洛夫斯基请到了法国著名卡通画家Moebius（原名Jean Giraud））为电影制作了一丝不苟的故事情节板。尽管这位导演的《沙丘》最后连一个镜头都没能拍摄，但他对这部电影的设想——从对话到服装设计——都被详细地记录在了Moebius制作的3000张草图中。他说，“Moebius就像是我的相机一样。”

Moebius为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制作的故事板，1970年代/ Open Culture

这些情节板将佐夫罗夫斯基对原著狂野又迷幻的解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想要展现出原著神秘而梦幻的特质，并且通过叙事和视觉效果来强化这种效果。

视觉效果指导Dan O'Bannon说道，“我想要打造一部电影，能带给观众一种吃了致幻药的迷幻体验，但这又并不是幻觉。这部电影将会改变公众的认知。”

Moebius的角色设计 / Open Culture

为了这一目标，他请到了两位艺术家来为《沙丘》赋予一层迷幻特质。英国艺术家Chris Foss曾为许多科幻小说创作过封面、概念图以及场景设计。

他为电影里的帕迪沙皇帝打造了几何风格的繁复宫殿，并为其设计了金色的装潢和精致的水景。他的海盗宇宙飞船既有大胆的设计，又符合空气动力学，并且表面涂着鲜艳的颜色和迷彩，武装成了一个小行星的样子。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发明，但正如赫伯特所写道的，“真正的宇宙总是比逻辑更进一步。”

Chris Foss设计的皇宫（上）和海盗宇宙飞船（下），1970年代

为了打造暗黑的吉迪主行星，佐杜洛夫斯基明智地请到了瑞士艺术家H·R·Giger，他非常擅长创作神秘幽暗的图像，以及奇特生物及机器的形象。他设计的哈克南城堡充满了邪恶的线条和尖角、仿似饱经风霜的金属，再加上让人脊背发凉的恐怖氛围，成为了哥特式赛博朋克的杰作。

“哈克南城堡从未出现在小说中”，Giger说道。“这是佐杜洛夫斯基在对原著进行的一种诠释。”（作为《橡皮头》的粉丝，Giger后来还尝试加入林奇1984年的《沙丘》团队，但最后未达成合作）。

Giger及哈克南星球的概念艺术

佐杜洛夫斯基为他狂热的电影梦做的准备阶段了长达数月——故事情节板、服装及美术设计、概念图、剧本、以及特效都已就位——这些最终集结在了一本厚厚的书里，并寄给了好莱坞的各大制片厂以寻求资金。遗憾的是，这个提案在当时显得太过前卫，超出了制片厂对科幻电影略显狭隘的理解。因此，没有人愿意接手，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也就此流产。

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书，汇集了他的电影计划 / Stat Social

尽管如此，还好这些内容丰富的图书还留在好莱坞的各个走廊和书架上，因此佐杜洛夫斯基宏伟计划中的一些元素最终仍呈现在了很多美国科幻电影当中。这部纪录片就挖掘了《沙丘》对后来电影的影响，例如《飞侠哥顿（Flash Gordon）》《超时空接触（Contact）》和《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

上：Moebius在1970年代为《沙丘》设计的角色和Dolph Lundgren在1987年的《Masters of Universe》中扮演的He-Man; 下：Giger的Harkonnen堡垒概念艺术和2012年《普罗米修斯》的外星金字塔

当然，不得不提的还有1977年的《星球大战》。这部电影本来就深受赫伯特小说的影响，似乎还参考了佐杜洛夫斯基《沙丘》的情节板，用于包括设计光剑对决，以及打造卢克天行者沙漠遍布的家乡星球塔图因。1979年的《外星人（Alien）》受到了更直接的影响，佐杜洛夫斯基的团队——Moebius、Foss和Giger——后来加入了这部电影的制作。雷德利·斯科特和O'Bannon分别是这部电影的导演和编剧，这部影片最终将奥斯卡最佳视觉效果奖收入囊中。

上：1977年的《星球大战》; 下：1979年的《外星人》 /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正是由于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从未面世，反而被赋予了神话般的地位——作为一部并不存在的电影，它依然对今天的电影制作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总而言之，在所有未曾实现的电影中，它或许是最好的一部，并且它一直活在后辈导演的脑海中，为它加上了一层理想化又具有传奇色彩的滤镜。无论如何，《沙丘》之梦就和《沙丘》电影本身一样具有影响力。或者正如佐杜洛夫斯基所说，“《沙丘》是一个像梦一样的世界，并且梦境也在改变这个世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