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浅潜,百度百科上说,她个性紧张暴躁冷淡极致。我叫张浅潜,不同于她,我不摇滚,不朋克。我只是在生活中消失了踪迹。毕业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宅在家里,想着以后诸多未知的日子。我递了简历,抱着一堆我写的无用的东西去了人才市场,我希望的位子并没有给我留下空缺。等待offer的日子里,我常常倒立着看这个头朝下的世界。越南来的时候,我正在往脚上涂抹指甲油,晃晃瓶子里的液体,快要凝固了。听到门铃响,我单脚跳着去开门。越南拉着皮箱站在门外,风尘仆仆,一脸憔悴。她是我儿时的玩伴和邻居,后来举家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这些年,全靠书信来往。开门的刹那,越南对我说,她怀孕了。恭喜么,我问。她说,不用了,宫外孕。我接过她的皮箱放在床底下时,发现,脚上的指甲油早已风干,凹凸不平的样子很是难看。哈,这样便可以无所顾忌的行走了。越南去冰箱拿了酒,我说孕妇不是不能喝酒的么。越南仰头喝了一大口,口齿有些不清楚的嘟囔,你忘记了,是宫外孕。这孩子,我妈不让留。本来我以为,是可以奉子成婚呢。越南自说自话,醉了,倒在床垫上。我撩起她衣服的一角,看看那平坦的肚子,里面真的有个孩子在么。
我和越南去了工厂,在门口坐了一个下午。下班期间,年轻的面庞从身边走过。发广告的小册子在这个时间段会集中开来。我和越南要了好几本,研究着哪种无痛人流对身体的损伤小,操作简单,术后恢复快。
我还在睡觉的时候,越南已经起来劳作了。我能感觉到让人抄家了震荡。越南把我盖在身上的被子掀了,拿到阳台那儿晾晒。窗帘也给拆了,阳光刺进来,晃得人眼疼。我盘腿静坐了一分钟,站起身,煮鸡蛋吃。越南说,虽然你这儿跟狗窝似的,但是花花草草你倒是养的挺好,那盆仙人掌虽然枯死了,但是还能看出来开过花的印子。还有,你的鱼缸我也给你洗干净了。我惊怒转向那空荡荡的鱼缸,鱼缸里面的塑料鱼呢,你都给扔了?越南拍打着被子上的粉尘,背对我说,你呀,该养点儿真情实感的物种来释放你的感情。听从了越南的怂恿,我去了同学会。都是些一毕业就路人的往事,我要去捡起来。越南说,你不化妆最起码擦个口红吧,提亮肤色。摸了会不会认不得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尚且有一些不适感。越南把我推出家门,得咧,您就请好吧,去的不是泰国,不是韩国,怎么会认不得。同学会回来,正好给我带个好听的故事当做宵夜。
越南,我给你唱首歌吧。我起身打开窗户,夜风吹进来,带响了窗帘。我点燃一炷香,插在木头凳子的缝隙里。漆黑的屋子就只有这一点光亮。明明灭灭。越南笑了,你别唱,就你那低音嗓子,唱出来真就是给我肚里的孩子吊丧了。让你给我带的故事呢。我说好。盘腿坐起,你要听潸然泪下的么。越南瞥我一眼,等我送走孩子,有的是时间让我潸然,伙计,给大爷来个喜兴点儿的。我说,那这个故事的节奏对你一孕妇来说可能过于欢快了,你得把持住自己。关子我就不卖了,不值钱的伎俩。我们班不是聚会么,差不多人到齐了,大家都落座了,菜也点上了,酒也都给满上了。大家正打算撒欢大吃的时候,有个同学站起来说,等等,xx还没来,都说好的,全班就差她了,多不容易,而且电话里给我说的都板上钉钉儿的,跑不了。越南你知道怎么了么,这个同学打电话的时候,他找那同学正吃着呢。俩人一对,地点没差。聚会组织者的名字也对。叫陈明。你知道那会儿那个同学在干嘛么。越南截断我的话,说,张浅潜,你别老那个同学那个同学的,产生疏离感,你就直说你张浅潜在你们同学聚会的时候,你去哪儿了吧。被你看出来了啊,我用黑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接着说,我确实去了同学会,你不知道,同学会都好火锅这一口。门口有个男同学问我是陈明那班的么,我说是,然后就被领了去,后来接到陈明的电话我还纳着闷儿呢。饭桌上,有人聊起了三中对抗实验中学的篮球赛。大家热乎劲儿一下高涨,仿佛回到了青春时代。我看着那一张张热气腾腾的脸,有了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拿起背包,想要偷偷的溜走,我旁边的女士问我,你去哪儿啊。大家把目光转向我,那个组织者陈明说,一直不见,脸生了,我猜猜,你是不是王小胖的同桌啊。我说我不是,我叫张浅潜。大家都愣了,我旁边的女士说,班长,咱们班有叫张浅潜的么。哈哈,哈哈,我笑着说,我大学以后改的名。现在我处在特殊时期,需要去趟卫生间。Sorry啊。我居然聚错会了,感觉太丢脸,我就一路狂奔回家了。现在我坐在你旁边给你说着这个特别喜兴又特别悲伤的故事。是你的调调。越南总结完毕后,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我用脚推推越南,诶,你坐起来,我想谈谈了。越南趴着,吐着含糊不清的声音,你看看,几点了,十点半了。睡觉养生。戴着手表的胳膊在空中乱舞。我把冰箱里的液体全部拿出来,牛奶,啤酒,蔬菜汁,兑在一起喝,黄黄绿绿的,不知道什么味道。夜风太冷了,我关上了窗户,找了条毯子披在身上。越南,你说我高中三年是像雕塑一样无动于衷的生活了,没有多久呢,怎么会记不得同学的面容了。你说,我这么喝饮料,会不会因为维生素营养源摄入过剩导致虚胖啊。越南突然从床垫上翻身坐起,你快来听听,我肚子里有动静了。我放下杯子,耳朵靠近越南的肚皮,不是说才有两个月么。越南不屑一顾的说,那有什么,我儿子知道他命不久矣,早熟多正常的事儿啊。我指着越南的肚子说,你饿了,小孩子不会咕噜咕噜怪叫的。越南从凳子上拔下那一炷香,说,张浅潜,你来,给我儿子唱首安魂曲吧。说完,她把香按在地上熄灭了。
越南在我们家呆了六天,走的时候,我的房间干净明亮,鱼缸里有了两只小鲤鱼,还有一些绿油油的水草。我要把越南完璧归赵的送回家。买票的时候,我问,你坐火车真的可以么。冷冬里,越南喝着冰镇的饮料说,两个月而已,没那吗娇气。我想要夺过她的饮料,都被她巧妙的躲过去了。不冷的,你看。一个见底的空瓶子被扔进了垃圾桶。火车上,越南突然大叫,哥哥,你的手机在你兜里呢。你手里的这个是我的吧。顺着声音,我看到,越南和一个中年男人,各执着手机的一端。一个拿着泡面接水的人从两人中间过去,中年男人松了手,看着那个穿军装的泡面男士的背影,他说,是啊,拿错了,不好意思。转身向别的车厢挤去。越南开了机,电话此起彼伏。我说,我刚已经给你妈妈说过了,坐车回家了,要不,你再打个吧。越南翻着手机摇摇头,那你男人呢。不了。越南把手机递给我边给我看照片边解说,这张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我,我男人,我肚子里的孩子。这张也是,还有这张。照片里戴着红围巾的越南笑着,甚是好看。
越南的妈妈说,你不知道爱惜自己,你也不爱惜我们这做老一辈的脸面。没有经济保障,你们那点儿事,好意思叫爱情么,爱情它算个球啊。越南站在门口,说,妈,你别说了,我不争了,孩子我不留了。今天下午我们就去做手术。我拉着越南的手,她说话的时候,指甲嵌进了我的肉里,似乎我略微的能感应到她的一点疼痛了。
做手术出来,越南的妈妈挽着她,我走在后面。路过一颗梧桐树的时候,越南停下了。她让我给她照张相。戴着的依然是那条红围巾,相框里是越南略微发白的脸。我说,你想哭就哭出来吧。说完,眼泪顺着我的眼眶掉下来,越南用手抹去我的泪,安慰我说,不哭了,事儿坏到底了,还能再怎么坏呢,好事儿要来了,我妈不再阻拦我们恋爱了。以后,我可以正大光明的自由恋爱了。这是我孩子送给我的礼物。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我未谋面的儿子要拿自己的命成全我的幸福。小浅,这个冬天怎么怎么长呢。
归途的火车上,充足的暖气烘的人昏昏欲睡。有个稚气的声音喊着,妈妈,窗外下雪了。沉闷的车厢因为这场迟来的大雪变得喜气洋洋。大家都在讨论雪。我看向窗外,是啊,飘雪了,满天满地都要白茫茫的一片了。那么美,又那么脏。火车上,我接了个电话,对方说,你的文章我们很喜欢,公司缺乏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愿意来我们这里,可以让你专门负责板报,信件,通知等事物。具体信息我们已经发到你邮箱了,你可以考虑过后五日之内给我们答复。我说谢谢贵公司给我这个机会,我这面ok。明天可以上班么。
我成了上班一族,写一些日常的稿件。生活步入了正规,很早就睡了,很早就醒了。偶尔上上网,我看到越南上传的照片,相册名字是我们两个人。一张张浏览过去,都是越南一个人的影子,看过照片大家都在问,越南第二个人在哪儿呢,怪吓人的。我听着唱歌的张浅潜唱着,幸福只有芝麻大一点,我奔走在它的边缘。我妈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张家的孩子刚从上海辞职回来,准备在家乡大干一场,挺有理想的青年,让我有空去见见。我说去他妈的理想。
几个月后,越南给我打电话了,她问我,你还记得当时给你讲的那个交卷的段子么。记得的。当时,停电,我们坐在床垫上聊天,蓝色的月光落在脸上,还有那一炷香的光亮。她拿着我的手机念网上的一条段子给我听。说是,毕业后最大的感触是隔三差五的就有人结婚。忽然想到有人说结婚就像考试。本来各答各的大家相安无事,突然有人提前交卷,你就开始慌了,后来交卷的越来越多,你就越来越慌,最后也只能随便写几句赶紧交了。但是随便答的卷有几个能及格啊,不及格就得重考。所以早知会重考还不如当初多检查检查再交卷。当然,时间到了不管你准没准备好卷子最后都会被收走。越南问我是不是也出于这个状态,我说,没有,我更担心的是交卷以后的事情。我问越南怎么开始回忆这么小的事儿了。她说,我和我男人,好像快散了。我的那张卷子,可能,要提前交白卷了。哦,这样啊,我说我正准备打开卷子写写试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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