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撕去的日历的积累,那一张张撕去的薄纸,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时已把我推进了中年人的行列。一个人漫步在河师大的校园小径上,昏黄如豆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时长时短。校园的一角,几个学生在挑灯夜读,身边不时走过的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无不在提醒着我:年轻真好!
是呀,年轻真好!
我也曾经和他们一样大小,也曾经激情四射、青春靓丽,如他们一样拥有过青春岁月,可是现在,我的青春呢?
每天往返于家和单位之间,在那两点一线的距离中奔波成小学生笔下的“发如雪、鬓如霜、年近半百的老人”。多少次我抚摸着日益突出的小肚腩望镜兴叹;多少次我撑着眼角的鱼尾纹使劲涂眼霜膏;多少次我费力拔那灰白头发;多少次我……
哎,可惜阿!岁月虽静好,但时光太匆匆!
渴望永葆青春的我不知何时也成了养生会所的常客。虽然养生会所的那些会说话的小姑娘姐长姐短地夸我皮肤依旧白皙、光滑而富有弹性,但岁月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的痕迹怎么能经别人一说就随意没有呢?违心的好听话人人都爱听,尤其是对于我这样所谓的“半老徐娘”。
岁月催人老!我知道,再有几天时光机老人又会在我岁月的年轮上刻上一笔。
张爱玲说,你年轻吗?不要紧,过两年你就老了。不知道多少张迷把这句伤感的话语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日渐老去的经历也告诉我——此言不虚!俗话说得真好,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老人家。“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红楼梦》上所言的“芳龄永继”也只是一种梦想而已。我不禁掩着面叹息:老了,老了,逝去的青春将真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近九十高龄的奶奶常说,人到中年,正处在爬坡的阶段,上有老,下有小,肩上的责任很重。
毕竟“老人知事多”。是啊,我已到中年,什么都不用图,只图父母健康,儿女平安,生活越简单越好。等到白发苍苍的时候,早晨迎着朝阳快乐地打拳,傍晚伴着落日悠闲地散步,抑或是戴着老花镜坐在阳台上读书看报、侍花薅草,或和儿孙们谈天说笑、颐养天年,那个一辈子和我吵架斗气的老东西在旁边吹笛弄箫、信笔涂鸦,抑或是老两口背靠背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漫不经心地闲聊。这样想来,人生中所有的烦恼忧愁都在刹那间消失了,我便偷偷地笑了——那岂不是人生中最浪漫的事儿?
一阵寒风吹来,我紧了紧衣服,向住宿的地方走去……
致终将逝去的青春附:梁实秋《中年》
钟表上的时针是在慢慢的移动着的,移动的如此之慢,使你几乎不感觉到它的移动,人的年纪也是这样的,一年又一年,总有一天会蓦然一惊,已经到了中年,到这时候大概有两件事使你不能不注意。讣闻不断的来,有些性急的朋友已经先走一步,很煞风景,同时又会忽然觉得一大批一大批的青年小伙子在眼前出现,从前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藏着的,如今一齐在你眼前摇晃,磕头碰脑的尽是些昂然阔步满面春风的角色,都像是要去吃喜酒的样子。自己的伙伴一个个的都入蛰了,把世界交给了青年人。所谓“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正是一般人中年的写照。
从前杂志背面常有“韦廉士红色补丸”的广告,画着一个憔悴的人,弓着身子,手拊在腰上,旁边注着“图中寓意”四字。那寓意对于青年人是相当深奥的。可是这幅图画却常在一般中年人的脑里涌现,虽然他不一定想吃“红色补丸”,那点寓意他是明白的了。一根黄松的柱子,都有弯曲倾斜的时候,何况是二十六块碎骨头拼凑成的一条脊椎?年青人没有不好照镜子的,在店铺的大玻璃窗前照一下都是好的,总觉得大致上还有几分姿色。这顾影自怜的习惯逐渐消失,以至于有一天偶然揽镜,突然发现额上刻了横纹,那线条是显明而有力,像是吴道子的“菁菜描”,心想那是抬头纹,可是低头也还是那样。再一细看头顶上的头发有搬家到腮旁颔下的趋势,而最令人怵目惊心的是,鬓角上发现几根白发,这一惊非同小可,平夙一毛不拔的人到这时候也不免要狠心的把它拔去,拔毛连茹,头发根上还许带着一颗鲜亮的肉珠。但是没有用,岁月不饶人!
一般的女人到了中年,更着急。哪个年青女子不是饱满丰润得像一颗牛奶葡萄,一弹就破的样子?哪个年青女子不是玲珑矫健得像一只燕子,跳动得那么轻灵?到了中年,全变了。曲线都还存在,但满不是那么回事,该凹入的部分变成了凸出,该凸出的部分变成了凹入,牛奶葡萄要变成为金丝蜜枣,燕子要变鹌鹑。最暴露在外面的是一张脸,从“鱼尾”起皱纹撒出一面网,纵横辐辏,疏而不漏,把脸逐渐织成一幅铁路线最发达的地图,脸上的皱纹已经不是熨斗所能烫得平的,同时也不知怎么在皱纹之外还常常加上那么多的苍蝇屎。所以脂粉不可少。除非粪土之墙,没有不可圬的道理。在原有的一张脸上再罩上一张脸,本是最简便的事。不过在上妆之前下妆之后容易令人联想起聊斋志异的那一篇《画皮》而已。女人的肉好像最禁不起地心的吸力,一到中年便一齐松懈下来往下堆摊,成堆的肉挂在脸上,挂在腰边,挂在踝际。听说有许多西洋女子用赶面杖似的一根棒子早晚混身乱搓,希望把浮肿的肉压得结实一点,又有些人干脆忌食脂肪忌食淀粉,扎紧裤带,活生生的把自己“饿”回青春去。
有多少效果,我不知道。
别以为人到中年,就算完事。不,譬如登临,人到中年像是攀跻到了最高峰。回头看看,一串串的小伙子正在“头也不回呀汗也不揩”的往上爬。再仔细看看,路上有好多块绊脚石,曾把自己磕碰得鼻青脸肿,有好多处陷井,使自己做了若干年的井底蛙。回想从前,自己做过扑炉蛾,惹火焚身,自己做过撞窗户纸的苍蝇,一心想奔光明,结果落在粘苍蝇的胶纸上!这种种景象的观察,只有站在最高峰上才有可能。向前看,前面是下坡路,好走得多。
施耐庵水浒序云:“人生三十未娶,不应再娶;四十未仕,不应再仕。”其实“娶”“仕”都是小事,不娶不仕也罢,只是这种说法有点中途弃权的意味,西谚云:“人的生活在四十才开始。”好像四十以前,不过是几出配戏,好戏都在后面。我想这与健康有关。吃窝头米糕长大的人,拖到中年就算不易,生命力已经蒸发殆尽。这样的人焉能再娶?何必再仕?服“维他赐保命”都嫌来不及了。我看见过一些得天独厚的男男女女,年青的时候楞头楞脑的,浓眉大眼,生僵挺硬,像是一些又青又涩的毛桃子,上面还带着挺长的一层毛。他们是未经琢磨过的璞石。可是到了中年,他们变得润泽了,容光焕发,脚底下像是有了弹簧,一看就知道是内容充实的。他们的生活像是在饮窖藏多年的陈酿,浓而芳冽!对于他们,中年没有悲哀。
四十开始生活,不算晚,问题在“生活”二字如何诠释。如果年届不惑,再学习溜冰踢踺子放风筝,“偷闲学少年”,那自然有如秋行春令,有点勉强。半老徐娘,留着“刘海”,躲在茅房里穿高跟鞋当做踩高跷般的练习走路,那也是惨事。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作自己所能作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科班的童伶宜于唱全本的大武戏,中年的演员才能担得起大出的轴子戏,只因他到中年才能真懂得戏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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