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兄妹看着表哥进门后就哼着小调,心情甚好,林学文往沙发一坐,笑嘻嘻地看着陈亦和道:“陈大胖,吃完晚饭我们出门去,你朋友邀我们去玩。”
陈亦和先是咯噔顿了下,接着立马便朗声道:“你们准是遇到冯大炮了吧! 她肯定是要去她家的鱼塘,看我等下怎么收拾她!”边说还把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收成拳,旁边的林学文和陈亦鸿都是想笑又强憋着。
三人早早地吃完晚饭,便出门了,姑妈没时间带这侄子到处逛,便也乐意亦和兄妹带着林学文出去走走。
陈亦和轻车熟路,很快便到了她所说的鱼塘,半个足球场大小,鱼塘边上有一排小屋,其中有一间亮着光, 林学文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块地方,他本来就喜欢垂钓,现在更是跃跃欲试。他们走近那间亮着光的屋子,只见冯家姿正坐在椅子上拾掇着鱼杆,地上两条已上好,陈亦和率先跑过去喊她,两人嬉闹几句后,陈亦和叫林学文和陈亦鸿进来帮忙。
林学文进屋子时便发现陆雨晴不在,冯家姿见他搜寻的目光便知其心思,索性将钓具全丢给他两兄弟,拉上陈亦和说去接陆雨晴。这种情况在她们三人间早是寻常不过了,陈亦和与陆雨晴不知去过多少次这鱼塘,无论白天、夜晚,晴天、雨天,这小小的鱼塘见证了她们友情的发展,是她们最乐意待的地方。
陈亦鸿在表哥家时跟着一起钓过鱼,眼前的几副渔具很快就全部上好,两人决定先上饵试试。大概是由于白天响晴的缘故,夜晚青空澄澈,月光皎洁,照在水面上让人很容易便看清浮标的动静,而且白天的暑气烟消云散,习习凉风缓缓吹过,两人都感觉十分惬意,性子也猛然沉静下来。
不过大概是因为选的位置不对还是鱼太聪明,他们守了也不知多久,始终没见到浮标有一丝动静,林学文准备先撒一包饵下去打窝,把鱼引过来,转身便看到陆雨晴她们三人拿着鱼竿朝他那走过来,经过这一天下来的相处,他已明白在她们三人面前,无需做多余的招呼,她们总会有人先把气氛营造的恰到好处,所以他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她们走过来。
“林表哥,有没有鱼上钩”。冯家姿问道。
“还没,我和亦鸿蹲了半天也没见浮标动一下,不过光是坐在这里,吹着凉风,就已经感觉很舒服了。”林学文看了一眼陆雨晴,诚恳地说道。
“那倒是,这地方还是很不错的,这鱼塘虽说上周刚出了一批鱼,留下的也不至于太少,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说不定能钓上几条大鱼嘞!”冯家姿显得很欢快。
五人沿着塘边抛出线便坐定,林学文在东边,最靠近鱼塘角落,接着是陈亦鸿,陆雨晴她们三人依次往西边散开,每个人之间的间隔不过两米。
月光静静的撒在水面,长在鱼塘四周的杂草也被披上一层朦胧的荧光外衣,不时有风从水面掠过,此时池塘泛起微弱的涟漪,反射着柔和的月光,时而照在人身上,时而照在鱼塘壁,或者投进更远处浅薄的夜色中。
对于林学文而言,垂钓是一种享受,他也沉的下性子,可以安静地在握着鱼竿坐上一下午,何况此刻凉风消暑,月色宜人,但他貌似心思并不在这鱼竿,或者浮标所在的水面,借着月光,他侧过脸凝望着坐在右侧的四人,他们坐的并不整齐,所以他能看到所有人的脸,他的目光由近及远扫过,经过陆雨晴时,他不由停了下来,她的眼睛仿佛装满了月光和清水, 一缕发丝从捆起的马尾落下,随着风微微荡漾,林学文看得出了神,他早就觉得这月光如酒一般,让他有些思绪飞扬,他又想起了在火车上第一次看见陆雨晴的时候,当时她虽离她不过五公分的距离,但他只敢通过车窗瞥她一眼,加之当时的疲惫,其实他并未细看过她的脸,如今接着着月色,她的侧脸宛如一张素绢。
这张素净的脸突然兴奋起来,晕出一片淡红,原来有鱼上钩了,鱼发现上当后,使劲的扑腾,激起银白的水花,这鱼体型并不大,但在这静谧的夏夜,突然间爆出水花噼啪的声音,仿佛这鱼是一头深海巨兽,搅弄着整个海洋,陆雨晴起初心中激动,一瞬间握着鱼竿的手拽的更紧,一边往里扯,但立刻又镇静下来,任由那鱼在水里扑腾,只不过它每往外游一些,她便轻轻往里带动鱼线,最后鱼耗尽气力,冯家姿便凑过去拿捞子将它抄上岸。
这时其它人都凑了过来,大概是想瞧瞧鱼的分量,陆雨晴显然很高兴,凑近脑袋去观察躺在网里的鱼,脸上洋溢着笑容,像是个初窥混沌的小孩。
那是一条青黑的草鱼,身子大约五公分宽,据冯家姿说,这算得上鱼塘里中等偏上块头了。烤鱼是冯家姿事先便计划好的,她父亲这鱼塘平时除了供钓客垂钓消遣外,还准备了十来副烧烤架,有斩获的钓客可以和同行人在此围炉烤鱼。
炊具早已准备妥当,他们要做的就是生火,调制配料,原本烤鱼架是放在小屋子里,但是大家都觉得夜色很好,于是便将烤鱼架和五张凳子全搬到离鱼塘五米左右的空水泥地上。
这时冯家姿已经不知在哪已剖好了鱼,鱼身从中间被两根竹签撑开,躺在烧烤架上,眼神竟安详的出奇。陆雨晴拿刷子往鱼身上刷上一层油时,林学文明显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可接着她继续往鱼身上撒各种酱料,时而撬动鱼身,用竹签在鱼身上插许多小洞,仿佛是上帝在拿捏手中的泥人。
煤炭烧得通红,燃烧不充分的则化成青烟,慢悠悠地升上来,大家兴致都很高,陈亦鸿哼着不着边的小调,亦和、冯家姿在旁边摆弄着调料,怂恿着陆雨晴加点这加点那,林学文站在旁边小心地看着炉火,映地脸通红,青烟中夹杂的一氧化碳让人醉醺醺的,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宿醉,可夜风一吹过,又清醒过来,陆雨晴今晚把头发散下来,有时微弱的风带着烟飞向她,她便用一只手遮住眼睛,散下来的头发又遮住她的手,青烟拨扰一番后,便不再留恋尘世,一股脑的向上空升去。
烤鱼早早地便被吃得干净,林学文和陈亦鸿两人更是连配料都吃了整整一碗,连夸陆雨晴烤鱼手艺高超。夏季白天漫长,夜晚澄澈,当时不过八点左右,在座的都不急着收拾满桌狼藉,便对着月色聊了起来。
闲谈中各自的“出身”都作为素材分享了出来,冯家姿留在济南的一所学校念书,陆雨晴则在河北电力大学,离林学文所在的广州崇文学院相距一千多公里。林学文暗暗两吃两惊,一是没料到今天一次碰见三个工科女生,二是陆雨晴竟然也读工科!
“都说工科女生少,可是今天我遇上的三位全是工科生!”林学文眼神扫过三人,说道。
“工科女生还是少的,我们班上一共五十人,女生只有七个,雨晴和陈大胖班上情况也差不多。”
林学文想起之前不知从哪听到的,理工科女生十有七八面目可憎,觉得今天一次遇到了两个其中的十之一二,心中顿感荣幸。
“读工科各种实验活动,比起文史科来可丰富有趣的多。”林学文记起之前一次去食堂吃饭路上遇到的七八个头顶黄色安全帽,肤色黝黑的男生,正捣鼓着变电箱,据说是机电学院的学生。
不知三人听到丰富有趣的实验,想到的场景是否也类似,一下子便把话头转走,反问起林学文来。
“说说你平时都学些什么课程吧?我倒是对文学蛮感兴趣的。”陆雨晴期待地看着林学文道。
她并不知道林学文实则对课程安排的那些枯燥理论烦不胜烦,可这是陆雨晴的要求,他不想拒绝,于是掰着手指一个个罗列出来。有时候唬人并不需要拿出长篇大论,只用蹦出一些涵盖多领域又学术化的名词,同行要是听到,即便未曾耳闻,为了面子也会装出一副胸有丘壑的样子,或者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外行人则大多投来钦佩的目光,不过这种伪装也常常由他们打破。眼下面前的三个工科女生便是如此,冯家姿坚持要林学文讲一讲小说发展史, 他那记得什么小说发展史,只好硬着头皮把鲁迅的《中国小说发展史略》拿来救急。
“《中国小说史略》里把志怪、传奇、演义都归入小说的范畴,所以从样看来小说在中国是有很久的历史的,到了封建王朝最后一个朝代清朝时,小说已经真正实现了通俗化,在内容取材上更加广泛,叙事手法也更加复杂多样……”
“那这样说来,我看的武侠小说其实很早就已经有了?”冯家姿插了一个问题。
林学文看着剩余几个人都眼睛闪着光,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说话,心中暗自得意。
“武侠小说可以追溯到《史书》中侠士刺客的传记,像荆轲就是代表之一,后来又出现的像《搜神记》这类仙侠的也算,《三侠五义》就更不用说了;不过像现在流行的“梁金古”属于新派武侠小说,情节更加系统化……你为什么这个眼神看我…” 林学文突然发现陈亦和朝他眼睛瞪得浑圆,也不知是喜是怒。
“表哥,我回去告诉我妈,叫他别给亦鸿报语文补习班了,就让他跟你学!”陈亦和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兴奋。陈亦鸿听到后,直起身,双手抱拳,一本正经地说道:“以后还得劳烦林师傅多多指教!” 引得在坐的人都笑了起来。
林学文知道见好就收,况且再深入下去,恐怕就要露馅,于是清了清嗓子,缓声说:“年轻人,就像早晨三四点钟的太阳,世界迟早是你们的嘛。”
“表哥,是七八点的太阳,三四点还乌漆麻黑。”陈亦鸿纠正道。
“差不多这个意思,差不多这个意思…” 他偷偷瞄了眼陆雨晴,却刚好和她目光相遇,于是立刻把目光放远,假装在看远处的灯火。
吃完烤鱼后,陆雨晴话并不多,只听着林学文他们讲话,也跟着笑,所以林学文十分想知道她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夜色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澄澈,周围许多灯已经灭了,衬得夜空和鱼塘小屋的电灯更加耀眼,月亮有些发白,偶尔有一丝薄云从它面前飘过,仿佛给它穿上一层轻纱。
冯家姿拉着陈亦和去收拾烤鱼摊,陆雨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按冯家姿的说法,就安心享受地主之谊,陈亦鸿帮着抬桌子,便只剩下陆雨晴和林学文两人。
林学文期待已久,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懂的很多啊,真不知道你们脑子怎么长得,能记住那么多东西,我看书总是不到两三天就忘得干干净净。”
“也是被考试逼出来的,上一届几个学长,就是因为没有把课本内容背下来,结果考试时发现内容几乎等同于默写书本,几个人现在就在我们班上重修。” 林学文没有侃侃而谈,而是如实的说出真相,这倒让他自己吃了一惊。
“我也讨厌这种考试,内容几乎都是课本上的原文,只要背下来就能拿一个高分,可是有些理解力很好,学习能力很强的同学,偏偏不能一字不落地大段大段背诵,结果考试时倒落于人后。”
林学文心里清楚,这种以有些人的经历来抱怨的,通常这个“有些人”指的就是自己本身,他自己何尝又不是呢?所以有意把话题引开。
“不说这个了,你看今晚的月亮是白色的,难怪古人会有月白风清这样的词,用在今晚十分恰当。”
“像是洗的发白的衣服。”陆雨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你这个比喻很特别,让我想到一个传说,在远古时代天上是有两个太阳,而没有月亮的,因此白天会特别热,而一到晚上,则伸手不见五指,有一次一对夫妇下田劳作,将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放在田边树下用一支树叶盖住,但因为太热,最后婴儿竟被活活烤死了,农夫发誓要射下一个太阳给儿子报仇,于是他赶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埋伏,射伤了一个太阳,受了伤的太阳光芒离开就暗淡下来,另一个太阳被吓得不敢出来,只照耀另一边,但每个月都会偷偷靠近受伤的同伴,将一部分光芒洒给它,人们担心大地又回变得酷热,于是妇女们纷纷将家里纺好的粗纱拿出来,将整个太阳包裹住,久而久之,那层粗纱便和那个太阳融为一体,只散发柔弱的光线,按照传说,这个缠着纱布的太阳,就是现在的月亮。”
陆雨晴听得出奇,林学文刚说完,她便忙说道:“那个婴儿和太阳都好可怜啊,被裹得跟木乃伊一样,还见不到同伴。”
林学文不禁哈哈笑起来,心想她竟然没听出这是他杜撰的,越发觉得她可爱。刚刚一时短路的大脑立刻又运作起来。
“因为平时的课程,各种杂七杂八的故事传说我倒是看了很多,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借几本书给你。” 陆雨晴将学校地址留给林学文,并没有觉得一丝不自然。
晚风一阵强一阵弱地吹过,抬头可以清楚地看到流云的轨迹,月亮还是刷白的挂在那,时而被稍厚的云层遮挡,林学文觉得神清气爽,心中轻飘飘的。
冯家姿她们已经收拾妥当,跟着陈亦鸿又在塘边支起了钓竿,可是塘面比切尔诺贝利还寂静。还是陈亦和觉得时间不早了,几人才收了钓竿。
陆雨晴和冯家姿两家离得近,所以她们两人结伴同行,他们先送二人一段路,分手后林学文建议借着月光走路回家,陈亦鸿立刻表示赞同,陈亦和拗不过,只好答应。
皎洁的月光下,是一条笔直的小道,旁边有三三两两的矮屋,更多的是紧密的杨树和杉树,在月光下显得幽深不可测,三条影子悠闲地移动着,林学文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月夜散步回家,回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一种强烈的期待从心中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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