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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对斑鸠,看上我家阳台,在上面搭了个鸟窝,生儿育女。没想到一天夜里,茅屋为风雨所破,大厦即倾,还没孵出的鸟蛋落地上碎了。斑鸠悼念过还未出生的孩子,哀鸣而去。二天我醒来面对残局,比鸟儿更为伤心,便斥资三十八元,网购鸟巢一个,安放在阳台上,并以铁丝绑得牢牢,等待斑鸠回来。
二年春暖花开,一对斑鸠驭风而来。看见阳台上的鸟巢,惊喜万分。忽然又现出警惕之色,两只斑鸠轮流进入鸟巢,又很快蹦跳出来,反复试探。并且隔窗盯视住我,对我深入探索研究。这不能怪它们对人类如此警觉,毁森林,挖矿藏,杀狼捕狐射大雕,人类祸害生灵久矣!可是人世间,也仍然有着善男信女呢,你们也不可以一棍子把人都打下船去呀。斑鸠听过了我的劝解,再确认过那鸟巢不是陷阱,便住进去了。
过了不久我发现,从试睡到热窝,斑鸠两口子是分居不睡在一张床上的。一个热窝时,另一个便去流浪地球,睡在外面,天亮后才回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原来这话便是说斑鸠的呀。过不久我又发现,无论是哪只斑鸠回来,嘴里总要含根枯枝,用其铺垫窝床,或修补屋壁,搂草打兔,勤劳持家,修修补补的百姓日子,维持得恬净而又怡然。
这天早晨,耳听得“噗”一声响动,我急迫上前一看,斑鸠下出一颗蛋来了。可是第二颗蛋,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难不成斑鸠也在搞计划生育,开始学习仿效人类?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再去看,第二只斑鸠蛋已悄悄产下来了,我这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把自己格式得固化了,远离自然也久亦。再去望着那斑鸠蛋,我高兴得视如己出,激动得不知怎样才好。这时正听见邻居小夫妻小祝和小乔,从外面回来正噔噔上楼,我便开门拉他俩来看我家斑鸠,同欢同庆。那作丈夫的小祝说:这斑鸠的蛋,原来也跟鸽子的蛋一边大呀。我说:斑鸠本来就是鸽科飞禽,鸽蛋这般大小,本就名副其实嘛。那作妻子的小乔,却更是感情外露,早被那斑鸠蛋的精致吸引住了叫道:啊,这斑鸠蛋小巧玲珑,晶莹剔透,好可爱的呀!就上前隔窗跟斑鸠商量:我可以摸摸你们未来的孩子吗?斑鸠没有理睬她,她没有得到允许。可我却想满足弟妹这个热望,就让他俩稍安勿躁。
下午,我看见斑鸠出门散步去了,斑鸠蛋暴露在那里,我即刻敲门把小祝夫妻俩又唤来,我们同时行动,我给鸟蛋拍照,录相。小乔就去强行摸那鸟蛋。小祝问她:什么感觉?小乔说:温温的,滑滑的,带着母亲的原气呢。又举向亮光下一照,那蛋透明有如玉珠。我说:怎么样,受刺激了吧?你俩也该下个蛋了,结婚这都多长时间了?小祝说:革命还没成功,我们还在努力!弟妹小乔也就看着丈夫目光幸福得一闪一闪。参观完斑鸠蛋他俩走出门去,我还听见小乔在楼道里说呢:我们没下蛋他先着急了,王大哥真有意思呢,嘻嘻……
这以后,我给斑鸠洒米,就更加勤快起来。
这天,我刚洒下米一群麻雀飞来了。先以为斑鸠会驱赶它们的,但结果却没有。斑鸠卧窝里一边孵蛋,一边看窝外麻雀吃米,麻雀吃得愈欢喜,斑鸠神态就愈安祥。哦,是我把斑鸠想歪了,我是用人的标准,用人的规格去衡量它们了。斑鸠吃饱了便知足,它们从不掠夺更多的,它们从不广积粮,猛存钱。它们知道天下粮仓,乃是天下所有生灵的,若是天下都被祸害得没有了,那么哪里还能有余粮,那么再多的存款又有何用处呢?人类和斑鸠比起来,谁是万物之灵呢?斑鸠啊。
从热窝到孵蛋,斑鸠夫妻实施着轮班制,这个抱窝孵蛋,另一个就去外面过夜,天亮回来接替班。一天早上,我看见一只斑鸠来接班迟到了,另一只就鹐它脖上珠环,咕咕叫着审问为什么不按点来上班?为什么偷懒迟到,是外面有了新欢吗?受审者就任对方骂,鹐,也不还嘴,若是还嘴,假的也就成真的了。骂够鹐够它们就交接班,该打食打食去,该孵蛋的就孵蛋,两口子过日子拌嘴难免的,还能真叫真儿?如今这社会离婚成本多高呀。斑鸠懂得的。
正这时,隔门就听邻居小祝小乔吵起架来,吵得不可开交,竟把离婚二字都挂在嘴上了。作为大哥和邻居,这种事我不能不管,便敲开门拉他俩到我家进行现场教育。我说:连斑鸠都不说这两个字,你们俩大活人怎么能动嘴就说离婚呢?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死事大,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如今离婚成本多高呀,连斑鸠都知道斑鸠说过的,你说你俩该不该学学斑鸠的格局,学学鸟儿的格局?面对斑鸠,在我步步紧逼的数落下,他二人面上渐渐现出羞愧色。为巩固胜利,我再采取抹稀泥战法,直说小祝不对直夸小乔对的。我说小祝你是男人对也是不对。我说弟妹以后王大哥给你做主,小祝再欺负你你就来找王大哥,来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直说得丈夫小祝起了疑心才罢口。
虽然这次劝架我冒了点风险,可从此往后,小祝小乔两口子,再不提离婚二字了。
离我家阳台窗前不远处,有棵大榆树,绿荫蓬勃,风儿吹来,枝叶飒飒波浪般舞。斑鸠孵蛋累了,就飞上树去玩耍,歪树枝上展翅晒太阳,大榆树就是斑鸠的流星花园。那不断的咕咕鸣叫声,分明是它们在歌唱生活,歌唱蓝天,尽管如今的蓝天越来越少了。就在这歌声中一只小斑鸠出壳了。转天第二只也孵出来了,为苍天再增添鸟语花香。看着大小斑鸠嘴对嘴喂吃食,我就想起小时候做的游戏,唱的儿歌,温馨得心里痒痒的。小斑鸠成长得好快呢,吃得多拉的也就多,就撅在床沿往窝边排便。便粒留给父母来清理,便粒风干一颗,斑鸠妈爸就鹐一颗投到窝外地上去。再风干一颗又鹐起投到窝外去,吃喝清便全用同一张嘴。边清便边还打油唱:皇帝总统孔圣贤,谁人童年不尿床?
而小祝小乔呢,几乎天天都来我家看望小斑鸠。这天再来时,我见小乔弟妹满面放红光,幸福得直微笑。还没问小祝便告诉我说:我们刚去医院回来,小乔肚子里,有了!我说:真的!不会是我的斑鸠引得路吧?小祝骄傲地说:当然有斑鸠的引领,但主要还是我的功劳。我就打他一拳道:你小子,厉害呀!小祝就幸福地又说:以后我们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做,明天起,我们就去青山绿水的乡下安心保胎养胎了,特前来跟斑鸠暂时告个别。我说:现在就开始保胎养胎,早了点吧?小祝说:不早不早,保胎也要从娃娃抓起,从小抓起,医生说的。那么我们从胚胎抓起,不是更有质量?小祝一脸尽显幸福的样子。
这日半夜,我突然被一阵轰隆声音弄醒。急奔至窗前一看,是去年的雷电风雨,它又来了,它又来考验我家斑鸠了。一道闪电划过,只见斑鸠鹐起窝里树枝,堵在巢门挡雨,怎能挡得住?能听到小斑鸠恐惧的“咝咝”鸣叫声。又一道雷电滑过,斑鸠改变攻略,用一对翅膀“叭叭叭叭”向窝外扇拂,要将雨水扇出外去,也成效甚微。斑鸠就将双翘张开最大,背对住窝门,一下将自己身体堵在了窝门上。雨水吹不进去了,雨水被斑鸠的身体挡住了,小斑鸠咝叫恐鸣声停止了。再一道雷电滑过,我就看见了父爱的光辉,母爱的柔绵。我就看见了生命的来之不易,去之艰辛,接纳,适应,既随遇而安,又进取前行。生活,友爱,亲情,勇敢,勇气,善良,激动。活着就是一场修行,平凡向上,不卑不亢,遇山开路遇河铺桥。你为谁去遮风挡雨?你为谁去完成生命的源源承继?面对难灾挫损,没有忧伤百结,向前走就是了,相信雨后的彩虹。斑鸠也是一本书呢,仁义礼智信全在里边了。直至雨停太阳出来,我还在问着自己:是我收留了斑鸠,还是斑鸠收留了我?
如此这般,那小斑鸠就长大了,渐渐的会飞了,从窝中飞向榆树,又从榆树飞回窝前,反反复复,练硬了翅膀后,就跟着爹妈飞去了远方。
看着空荡荡的鸟巢,我开始想念斑鸠:它们现在飞到哪里去了?是在森林还是高山上?有吃有喝吗?会不会遇见捕鸟人?顺便也想起在乡下养胎的小祝小乔夫妻俩:他们的胎养得怎么样了?山乡的天还是蓝的吗,草还是绿的吗?养胎期间不会吃到被污染的食品吧?似乎想得更多了。正望眼欲穿呢,这天,斑鸠就带着孩子,真的看望我来了。只见小斑鸠长到父母般大了,脖上珠环还没长全,叫声也还“咝咝”如虫鸣。斑鸠母亲冲我咕咕叫几声,冲我点点头。小斑鸠也便朝我咝咝叫几声,也冲我点点头。斑鸠母亲是在教孩子们感谢我呢。忽然,斑鸠寻找着看向窗外处,又看我,目光分明是在问:那棵榆树呢?那颗大榆树怎么没有了呢?物业进驻小区,铲除草坪,把草坪改作成停车位,便又盯上这株大榆树,终于找个理由砍伐掉,在榆树根基处也划出车位,又可多收取一份车位费了。
“那树也是我们的家呀!”
我这是第一次听见斑鸠开口说话,吓了一跳。说罢斑鸠叹口气,带着孩子飞走了,再没回来。
以后,小区里就出现了怪事情,无论晴天阴天,物业经理总要撑着雨伞上下班。因为但凡他出门露面,天空便噼噼啪啪降下鸟屎来,落他肩膀,头顶,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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