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乘客,下一站是......”没有丝毫情感的机械式电子提示音不断地重复着,让那些总是低头沉迷在虚拟世界中的、被时间所追赶的人越发地烦躁不安。伴随着周围各式各样的嘈杂声:争吵、嚎哭以及毫无顾忌的电话声、进食声,整个车站显得如同战乱一般:所有人都只顾着自己四处逃窜,生活早已没有任何道德和秩序可循。
虽如此,但这幅场景对于他来说,就和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公司生活一样,早已适应这番的他如往常一般:过安检、刷卡、上列车,一切都和呼吸一样理所当然。嘿,也许这就是自由吧。他苦笑一声,像往常一样简单地吐槽着周遭,试图为暗淡的生活加点乐趣。他尽力不去抱怨,如果对生活中所有的不满都予以抱怨的话,他或许就没有时间说除了抱怨以外的话了吧。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早就在上次与前妻的离婚后就做出了再也不抱怨的决定了。
不作为、普通的生活真好呢。决定不再抱怨的他不断在脑海中称赞他自己的明智,今后就能一个人没有烦恼、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了吧。“列车就要关门了,请乘客......”正当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列车门在他身后唰地一声关上了,险些夹住了他的衣服。真是,又在想些什么。他用力地来回甩了甩头,并将自己那双枯槁的手缩进衣袖,以防自己重新置入过去那不堪的回忆之中。他跌跌撞撞地晃到那根每天都倚靠着的扶杆——那个只要触碰到就意味着被众人哄抢拥挤的位置。
早高峰的一根扶杆意味着你能够在拥挤的车厢中占有一席之地并能在那里休息而不是抓着头上的杆子不情愿地随着列车的刹车、启动来回摆动,然后磨损着自己的手臂肌肉,生产出大量的乳酸。而在列车第二站上车的他就无可厚非的拥有了倚靠扶杆的特权。在那里他每天总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垃圾”:早饭、饮料还有不知名的浓妆艳抹的女人身上的化妆品,每一样都足以让他抓狂。
不仅如此,列车每天巨大的客流量更是让这根金属扶杆被频繁地触碰,使表面留下无法清洗的油渍。这样的扶杆或许污秽,但仍让他一次次地选择倚靠在那,同样的车厢、同样的扶杆,他讨厌新奇,除了那些无趣的吐槽。熟悉的扶杆,甚至是熟悉的倚靠方式。安心地倚靠在扶杆上,他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妄图用在列车上这一短暂的时间来弥补每天的劳累。
他知道自己虽然只有27岁,但外表早已如40岁的大叔一般,皱纹提前出世,爬满了他的下巴、额头和眼角,瘦骨嶙峋的身材让他甚至可以被冠以老头之名。一套并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像床单一样套在他身上,满是尘土,不知已多久没有清洗,而裤子则是与西装颜色完全不符的青色牛仔裤,在路上看到他的人总会对此指指点点,而他却对此毫不在意。他等待着列车开门时一涌而上的人群的拥挤,一站、又一站。
没有人,没有任何拥挤,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常的他奋力睁开自己眯着的双眼。明明已经起床这么久,而且还出门多时了,但仍旧因为没有熟悉光线而被列车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刺痛了自己的双眼,他眨巴着自己的双眼,好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婴儿眨着眼睛,好奇地妄想一次性看清整个世界,但他却只想弄清楚是什么打破了自己的一尘不变,他讨厌新奇,改变也一样。列车窗外是一片阴沉,乌云互相拥挤着堆满整个天空,如缺氧般地憋青了自己的脸,似乎随时都会因忍受不住而吐出倾盆大雨,发出轰隆的怒吼,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在天空之下则是一片未开发的田地,田地中都是些枯黄的稻草,没有农民在辛勤地清理枯死的稻草。几个稻草人孤零零地斜插在茫茫的田中,没有表情,没有生气地站在那里,驱赶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麻雀。啊,果然是这样呢,真好。窗外的死寂的场景如同他的内心世界一般,有几许相似,他似乎还因此产生了亲切感。
他喜欢稻草人,喜欢它的孤独和不作为的生活方式。在他看来,稻草人完全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一个人独自站在那就可以完成工作,不被任何人所打扰,除了偶尔会出现的鸟雀,这完全是他人生方向的最好写照。但窗外这幅景色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讨厌乌云,讨厌乌云终究会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向世界公示自己的不满。他讨厌向公众表达自己,公司开会也是、孩子的家长会也是。
“门即将关上,请乘客......”做作的“热心”的电子提示音将他的视线从窗外拉回到了车厢内。车厢内冷冷清清,每个座位都是空的,除了地上那些一年四季都残留着的各种食物渣滓和食品包装袋。列车平稳地高速向前行驶,平稳地不可思议。今天这趟列车感觉一直在笔直地向前行驶,好像都没有拐过弯,应该是我的错觉吧。他感到有点疑惑。地上的垃圾睡在原地,没有晃动。甚至是那个门口因别人打翻的一瓶饮料造成的水洼,也如死水般的静杵在那,列车内肮脏潮湿的环境使它隔了一晚上也无法自然风干。这水是昨天那个撑着西装的胖子打翻的吧,想必工作时也是这样毛手毛脚的吧,嘿嘿。
他回忆到昨晚在列车上看到的场景,吐槽着。从原地向前望去,长长的车厢像是一条狭长的弄堂,长的深不见底,周围的空气像死一般沉寂,除了列车行驶时低沉的轰鸣声,宛如气短的地狱恶鬼的无力的怒吼。为什么会这样呢?一刹那间他十分的疑惑,今天也还是工作日,明明站台那里有很多人的,为什么列车里会没有人呢?
算了,无所谓。仅仅几秒钟,他便停止了发出疑惑,他选择了接受,选择了停止思考。他讨厌新奇和改变,它们带来的疑惑也是。但接受了这一怪异的同时,他突然意识到他可以选择坐在座位上,选择舒适的状态到达自己的目的地。舒适的位子,啊,好像很久没坐过了呢,当初在公司里也只能一直站着,向上司点头哈腰,在家里也是一直跪着向前妻道歉、睡地板,微薄的薪水和无趣使他的家庭充满了争吵,那时的自己......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又回忆起了不堪的过去,他连忙用力地左右甩了甩头,同时将自己那双不知何时伸出衣袖的枯槁的双手重新缩进衣袖。该死!这时,他发现自己又开始抱怨了。唉,自己也真是没用呢,坐位子这样简单的事就让自己心志混乱,真是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嘲道,还是继续靠在扶杆上吧,改变什么的太讨厌了。想完,他就又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一切都不去试着改变,多简单的生活方式。
“XX站已经到了,请乘客有序下车......”刚准备让大脑好好休息一下的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提示音又给吵醒了。今天的电子提示音怎么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打扰我,以前的他一定会这样抱怨道,但如今的他依旧闭着眼,即使充满不悦却仍旧试图再次进入睡眠。
“你好!”恩?有人的声音?车厢内不是没有人吗?“是濑户内之助先生吗?”声音又重复了一次,是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呢。内之助想着。内之助懒散地缓缓睁开一只眼睛,如今即使是美女也早已无法让他心潮澎湃了。“恩,我就是。”内之助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很久没和别人说话了,还真不习惯呢。眼前的确是一位女士,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穿着整洁制服的女性,一头长长的卷发摆放在一肩,手里捧着一些文件,应该是合同什么的吧。
脸上不出意料地画着浓妆,身材偏瘦,应该有在很好地减肥来保持自己的身材吧,看样子是一个普通的比较爱美的上班族女性吧。“恩,你好,濑户内之助先生。我有件紧急的事情需要现在就向你确认。”对方即使是紧急的事情也依然镇静地微笑着对我说话。不赖嘛,是推销员吗?不过,无意中内之助发现:对方虽面露微笑,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但双眼中却完全没有微笑,两眼只是冷冷地盯着内之助--死鱼一般的空洞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虚伪,甚至可以是说是恐怖。
恍惚之间,内之助想到了一个同样微笑时眼睛也不会笑的女人——他的前妻......“恩,说吧。”内之助回复道。“恩,这里是几份合同,请您填写一下,只要填完这些文件,你就能成为本次列车的列车长,你需要花费五十年的时间来运营本部列车,具体情况我会在你签完文件后为您详细解释的。”对方边说边递出了合同。什么列车长?什么意思?内之助疑惑不解。如往常一样,几秒钟之后,他选择了不作为,“算了,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太感兴趣,我还有点事,抱歉。”
内之助心想着对方或许精神不太正常,便婉言拒绝,同时试图转头离开,不想因此而麻烦自己。“啊,对不起,你无法拒绝我们。如果你选择逃避的话,第一,你杀害你妻子和你公司上司的罪行将会被我们上报到警局,想必你的后半生活会永远在监狱里服刑,被世人指责和唾弃;第二,现在这部正在运行的列车里没有一个人在驾驶哦,它可不会自己转弯,万一它转弯时会发生什么你应该清楚的吧?这样真的可以吗?”
对方的嘴角挂着笑容,以温柔的口吻说道,而眼中却依然是空洞和虚伪。失去笑容的双眼即使配以温柔热心的口吻、辅以笑容满面,也依旧如虚伪之人心中可怖的镰刀,令人随时感受到危险,驱使着人不得已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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