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

作者: sanpaner | 来源:发表于2018-07-24 09:09 被阅读3次

    木棉花开

    文/三页

         我推开那扇用秋花黄竹扎成的篱笆门,浓烈的药香扑面而至,我不由自主的分辨着这些味道来自哪种草药——虎须草,苦草,伸筋藤......,细数着这些草药,忘记了那半袋干木棉花从肩上滑落下来,也忘记了朝里屋招呼,直至那群受惊的鸡扑愣愣在苦楝树底下散去。我才发现里木门里探出半个身子——灰白的头发灰白的胡子灰白的脸和灰白的围裙,上面粘满了各类草药屑。

       我们用同样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对方,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来卖木棉花的,窘迫使我不能言语,只能手足无措,显得傻呼呼的站在篱笆门里。

      "你来卖草药么?"终于别人搞不准我这小孩的来意先问了

        "嗯,我来卖木棉花,奶奶的脚坏了不能下床,所以让我来卖木棉花."

        "是药婆么?那被蛇虫子(蛇骨)咬了的脚终是发恶了,哎。"

      我不可置否的点头,我知道方圆数里的村子里也就只有奶奶才卖木棉花,在众多的草药中,只有木棉花的价钱最贱,村里几个专卖草药的老婆子都不见得去拾木棉花了,因为要花很多的时间却不能卖个好价钱,只有我天天去拾木棉花,其实我也想过要去寻另外的草药,可是长辈们都说草丛里有长虫,会咬人的,又说沟里的河泥塌了,总说不准去。也就只能去拾木棉花了。

       村东的那棵老木棉树甚至比爷爷还老,那棵要数人才能合抱的树干有着跟村后小河一样多的典故,各类的传说在长辈口头里成了教育晚辈分辩善恶美丑的经典范例。我也曾一度的为木棉树传说里的火龙和神虫而着迷,可是却一直不曾发现那些神物,倒是阿灰用鼻子嗅着和用吠声吓出一群的蟾蜍,又或是被嬉戏的鸡群在树根里刨出一条条的鸡婆虫。

       不管木棉树是精是怪,爷爷说所有的妖精都不吃好孩子的,所以我每天都能在桥头山还是一片灰蒙蒙的时候挎着小篮领着阿灰去拾木棉花,那些在夜里因为风或花期到了而掉下地来的木棉花红红的铺了一地。很多时候都会满载而归,奶奶便会把这一片焉红散在院里的竹箕上。

       奶奶说,等木棉花谢完了,便会把卖花的钱分我三毛钱,而我就可以买到三尺的胶线和两枚带倒刺的鱼钩,还可能买到一只小锡坠子,那样我就能在春潮前有一副真正的鱼具了。

       那小老头招呼我到里屋去,我又搭起那半袋干木棉花经过那些码得齐齐整整的各色草药一直走到里面的长柜台,他从我的肩上接过木棉花找枰去了。我就站在与我一同高的柜台旁边等候着。在我数到自已的脚趾头到第四遍时,从侧间里传来一连串的哭腔:“爸,我不拣了,我不拣了,手都麻了。”

         循声望去,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捧着半簸箕干木棉花从侧间里走出来,有小部份的木棉花已是花瓣与花房分开。很明显,可能是入药的关系要花瓣与花房分开吧?我看着那小老头从柜台里伸出头来,带点恼愠说:“拣不了放一边去,真没用。”女孩儿不敢吱声了,想是感觉到她爸生气了罢?

        我却慌起来,怕这药商从此不再收木棉花了,怯怯的对那女孩儿说:“我帮你拣吧。”径自接过簸箕就地拣着。

          其实这活儿根本就不算活儿,比起搓陈年玉米,碾木薯等等的农活儿,这是很轻松的一件事,不消一盏茶的时间我便把这分好的木棉花还与那小女孩。她惊诧的看着我,看着我的小手和我的脚丫子,或许她不明白怎么我就能拣这么快?

          我偷偷瞥她一眼,白白净净的女孩,扎着小辫,手指比刚钻出地面的笋芽还白,她一定不曾干过很多的农活,一定很少玩伴。她发现我看着她,朝我咧嘴一笑就进侧间去了。

      接过那小药商还我的布袋,还有三毛钱。他朝我微微的笑着,算是对我刚才帮忙的赞赏吧。我朝他鞠了一躬,便走了这满是药草的小院。

          我隔上三五天就去卖草药,春天里的草药多,长辈们下田时顺手带回的草药都被我分门别类的摆在小院,等其干透便拿到小药商那去,那些被奶奶理得整整齐齐的草药让小药商赞不绝口,说奶奶帮他省下了很多功夫。而从第一次卖木棉花后,每次我来卖草药我总要呆上好一会,帮那小女孩拣木棉花。因为这是奶奶分咐下的,我问奶奶为什么不分好了再送去,奶奶说那样怕别人说咱掺假,所以让我每次去卖草药时就帮上一会,小药商得知奶奶的用心,激动得那小胡子都颤抖了,也夸我懂事,听话。

      于是每次去卖草药时都会与那小女孩一起拣木棉花,在侧间里的小桌面对面的坐着,把一簸箕的木棉花一分为二,然后就拣开了。

      看着她用笨拙的小手拉扯着木棉花,因为不得要领常常把木棉花扯着两半,花房里还是带着半截木棉花,等于要再拣一次。我看她越拣越急,皱起的小脸几乎要带上哭腔了,我赶忙把她那一半的木棉花再拨一半到我这边。

      我知道她在看着我拣,也知道她的疑问,便停下手来把拣花的方法详细的说与她听,还手把手的教她,直到她欢呼的笑起来。她问我为什么会,我说是奶奶教的,她又问我怎么有那么多木棉花,我说村里有一棵如何如何大的木棉花,开如何如何多的木棉花,她吃惊的望着我。我知道她不相信有那么大的木棉树。我也知道像她这样公主般的贵体一定没有离开过这屋子太远,难怪她不信有这么大的木棉树。

       我跟她说木棉花开时的景象,那些飞舞的花蝴蝶映着阳光绚丽多彩,刚脱壳儿的鸡婆虫变成的小飞虫在“吱吱”的啃食着木棉树皮,还有那些数不清的鸟儿飞过来飞过去时的景象,所有这些她都听得眼睛不眨,似乎从未领略过外面世界的精彩。

       等我说到那木棉树上还长着另一种树时,她的眼睛已经睁得不能再大了,惊呼声已经冲口而出,她当然没看过一种树上长着另一种树,或许在她的脑中还未形成那株木棉树有多大的概念吧?我心底也有点得意,要是让她知道木棉树的典故或是那些神龙神物之类的传说,不知道她会惊诧到什么地步?同时,也为她感到难过,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这般精彩,她一定没看到蜕皮的蝉虫,也没见过唱歌的青蛙,更没看过赤金色的木牛。

       跟她说起木棉树,她的眼睛明亮中还充满了高兴已及一种羡慕,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那般陌生了,而是亲近了许多,她说她叫成莉,让我叫她莉莉。我自然而然的告诉她我叫页子。

       自此,我多了一个玩伴,也是最好的玩伴,我仍然隔三五天的就去卖草药,去帮她拣木棉花,跟她讲木棉树,讲村后的小河已及桥头山,那些典故或者传说已经完全吸引了她,她也越来越不明白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儿?越来越向往我所说到的那些人或事。而我每次说完,莉莉都会偷偷的给我半块白米饼或者一小指头的杏仁酥。

      没想到莉莉竟会上学去了,那天下午我看着小药商称完我的草药就想往侧间去帮莉莉拣木棉花,小药商说莉莉识字去了,要晚些回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不知所措,并不是因为今天不能和莉莉一起拣木棉花,而是她能够去识字,而我却不能。到底我跟莉莉是不一样的,小小的自尊心受创让我自卑,只能垂头的离开了小药店。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着以后到底该不该来卖草药了?日后还要不要跟莉莉一起玩?低头看见自己沾满泥巴的脚 丫,瞬间哭了出来,心底一个声间在喊“人家莉莉是能识字的。”

      我可以捡更多的木棉花,也可以找更多的草药,可是我还是却不能识字,而火爷说,出息的人一定要识字,那么出息和不出息的人怎能一块儿玩呢?我心痛得再也不想去卖木棉花了。

          面对着这几天已经晒干捆好的草药,还有那半袋木棉花,我烦躁的院里踱来踱去,一会惊散在大树下休息的鸡群一会又把阿灰耍着挖树底下的泥蚕,心里竟觉得空空落落,干什么都没劲。我想莉莉现在一定坐在方桌上识字,带玻璃片儿的先生在他们的旁边踱步,偶尔会理理胡子或是露出会心的微笑。那里一定是极安静极严肃极认真的地方,那里是让人出息的地方。

      莉莉以后就比我有出息了,虽然我会捉蝉虫儿,会拣木棉花,还会找草药,可是永远都不能像莉莉那样出息。

       我扯着院里的野草拖延了整个上午,太阳已经把我的影子拉到了屋檐,鸡群早已休息足够又徘徊于草众中觅食,阿灰吐着长舌头喘着粗气的瞅着我,我却觉得这小狗十分讨人厌,什么也不懂,只会胡乱的摇尾巴。

       奶奶拄着拐杖蹒跚而出,看到在屋檐底下仍码得好好的草药,皱着不能再皱的眉头看了我一眼,用微带愠怒的语气问我为什么还没去把这草药给卖了。我没有回答,踢着脚底的泥层表示我不想去,奶奶不明所以,说我我不能吃苦,不是农家的孩儿,将来一定没出息。语气中带着一连串的长叹,又蹒跚朝里屋走去。

       我憋得难受,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在想着什么,最终我还是极不情愿的背起那几捆草药和半袋木棉花,甚至没有跟奶奶招呼一声就走了出去。

       一路上想着今天是不能再留下拣木棉花了,我觉得连跟莉莉一块拣木棉花的资格都没有了,人家能识字呢,可是我不能。爷爷还说有钱人家的女孩儿家都叫小姐的,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所有的自卑便油然而升,到得小药店时,都快抬不起头来了。

       敲开了门,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卖草药,那药商见了是我,一个劲的点头,笑意爬满他的枣木脸,连小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页子,咋这么多天才来呢?”

       “奶奶说让草药攒够一并送来。”

       “怎么?奶奶能下床了么?”

       “嗯,用拐杖了。”

       小药商同情的叹着到柜台给我称草药,我呆呆的站着,很怕莉莉小姐就这个时候回来,那样我的窘迫与自卑将无所匿藏的暴露在她的眼皮底下。我焦急的等待着小药商赶快算钱给我。可是他却兀自唠叨着。

       好容易才算好钱,在我离开店门之前,他还问我怎么今天不等莉莉回来一起拣木棉花,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我几乎是冲出院门的,可是刚出院门我却看到一身干干净净的莉莉背着花布书包迎面而来,她也看到了我,一脸高兴的迎上来。今天的莉莉梳着整齐的小辨,小脸蛋上红扑扑的,比往日精神了很多,似乎已经不是那个与我拣木棉花的莉莉了。

       刹那间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低头不语,我真希望她径自进屋里去而再不理会我这个没出息的穷小孩,可是莉莉依然热情的邀我与她拣木棉花,她说她要讲学堂里的新鲜事给我听,她还说要教我识字。可是我却越发的难过,支吾着找借口。

       “页子,你不高兴么?”

       “不是的,莉莉小姐,我还要回去齐草药呢。”

       “你怎么叫我莉莉小姐?”

       “奶奶说有出息人家的就叫小姐,你现在能识字哩。”

       “那我教你识字,你一样出息,你不要叫我小姐好不好?你还没给我讲完小河和木棉树呢?”

       “我不,我没你出息,你还是识字去吧,我回家了。”

       “不嘛,页子,让我教你,让我教你。”她一脸哭腔的拽着我往屋里走,我只能跟在后面。

       仍然是那间屋子,仍然是那张小桌和簸箕,拣完木棉花后,在遗下的一层黑灰色的花片末中,莉莉用她的小手弄平整开始教我识字,于是乎,我开始认识“上大人,孔乙已”。

       接下的日子每隔三五天我定会去小药店,木棉花早已经拣完,现在是帮小药商齐整其他的草药,而我识字所用的“纸”也变成了我偷偷带来的沙子。每次我们拣完草药我就给莉莉讲小河和木棉树的故事,然后她再教我识字。我已经学会背“床前明月光”了,而我从爷爷那挖来的典故已耗得所剩无几了,我知道,莉莉脑中的小山村已经经过我的嘴变得神秘可爱,美不胜收了.

        秋天的阳光恰到好处,把整个山村裹在一种温暖的凉爽中,金黄一片的稻田在眼底铺了开去,远处的山显得有点焦黄,迁徙的鸟儿不时从空中划过,互相啼鸣着朝远处飞去,路边的野菊零星开着,花蝶穿飞,花香四益。这一切无不显示着秋天的可爱迷人,这个庄稼人陶醉的季节。

       我领着莉莉在通往村东木棉树的小道上,莉莉一路大呼小叫,乱七八糟的问题扰得我更是不安:

       “页子,怎么我家不长菊花?怎么我家不飞蝴蝶哩?页子,你慢点,你慢点,我还没看完呢。。。。。。”

           我只顾领着她快步朝前走,如果晚了回去她爸发现她逃学跟我出来玩,那么我是少不了一顿打的,说不准以后再也不能和她玩了。

      我很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莉莉带她来看木棉树,虽然我知道那些典故传说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吸引力了。莉莉已经到了非要去看看木棉树和小河的地步,几次的拒绝已经让她愤怒,认为我在捏造事实来骗她,拗不过她的恳求只好出此下策。

       好容易到了木棉树下,莉莉已经在一旁哇哇大叫,惊讶和兴奋使她忘情的围着木棉树转圈,并依据我讲的典故问我那些神物的所在,我说神物要在晚间才出来,而且可能要花开才出来。我极力的解释那些神物不是随便能找到,否则她怕是要追问到底。

       在一根外露且斑驳的木棉树根上,我与莉莉并排坐着,跟她讲春天坐在木棉树下能听到庄稼拔节,傍晚能听到蛐蛐的低唱,遇上春雨连绵就能够看到去尾的青蛙慢爬上岸。她再度沉迷于对春天的木棉树的想像中。

       透过树稍的阳光被撕成很多小块,在我们身上披了一层金黄的格子。木棉树斑驳的表皮磨搓着我的脸,一股无法形容的舒适随心而至,可能之前太紧张吧,慢慢的我和莉莉居在这木棉树下睡着了。要不是阿灰吠着奔来,我还真忘记了时辰,真不晓得这小狗今天怎么会找到这里,看到阿灰受惊的莉莉一直躲在我背后,我一直笑着告诉她这小狗不咬熟人,我让阿灰舔她小手,她禁不住咯咯笑起来。看到太阳把我们的影子缩在脚下,爷爷说,这代表正午到了,我催促着莉莉到小河去,要是误了时间回去被发现,那是不得了的。

       领着阿灰和莉莉一路的小跑到了小河,走过颤悠悠的竹桥到了外河的沙难,便可以看到小河程一个反S形一直流到远处的山脚下便隐去了,爷爷说这小河能通到山外的洲城。

       秋天中午的小河很静,只有浅滩上哗哗的水流声。沙滩边上略带浅黄的草地里翻飞着肥大的草蜢,阿灰早已汪汪的扑了过去,已经完全张开的蒲公英和狗尾草连片的长着,黄白相间的随风而动,车风一拂,仿佛舞着一块柔软的花布。

       莉莉已经完全迷醉,就地躺在草地上哈哈的笑着,我舞着一枝竹枝与阿灰追赶着草蜢。河滩便在我们的笑声和嬉闹声中动了起来。

       莉莉脱掉鞋子,卷起裤脚跟我走进水中,战战兢兢的挪着小步,皱起的小眉头让我觉得好笑。我捞了一把河泥往她脸上抹,没有防备的莉莉大叫着往河岸里退,哭腔很快爬上她的脸上。

       “页子,你坏蛋。”

       我看着她已被抹了一半河泥的脸得意的笑着,看着哭腔渐深,慌忙解释,“爷爷说水里有水猴,要吃人的,但不吃丑的人,所以要用河泥抹上,我每次来都抹上呢?

         “那你为什么不抹?”

         “我先帮你抹了,就抹自己的哩。”

          莉莉不再反抗,任由我抹她一脸的泥巴,然后也抹花自己的脸庞,我们相视大笑起来,不敢入水的阿灰在岸边呜呜的叫着。

       成群的小鱼在浅水里四下乱窜着,时而游进半枯的水草,时而逆流而上的翻滚着身子,莉莉不停的拿小石惊吓着她们,河里的太阳一直飘摇荡漾。

       竹桥上传来连串的鞭炮声,我们站定身子朝那望去,一队长长的迎亲队伍漫过竹桥,大红轿子与小桥一样悠悠颤着,嬉哈着的人群散发着喜气。轻风拂起轿帘,一身火红的新娘煞是迷人。

       “页子,等我长大了我也要那样漂亮,也要坐那个红轿子。”

       “嗯,等我长大了我就用红轿子把你娶回来。”

       当迎亲队伍在河边的竹林里隐去,我们欢呼着在河滩上追逐,用小扁石头打水漂儿,把蒲公英吹到水里,用狗尾草挠阿灰的鼻子,又垒沙保,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小药商的怒喊声传来,我们才晓得太阳西下,远处的山早已一片深黛。

       莉莉吓得哭了起来,呜呜的一边穿鞋子一边收拾撇在一旁的书包,我呆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忘记了上前去承认错误,也忘记了为莉莉辩护,看着莉莉被她爹敲了一指头,直至莉莉的哭声和小药商的叫骂声在我耳边消失,才回过神来。我不知道小药商有没有骂我,也没有去想这事后家长们会怎样惩罚我,看着莉莉消失的方向,我知道以后再也不能和她一起玩了,我难过得大哭起来。

          出乎意料的的是爷爷和其他长辈没惩罚我,但这并不能使我高兴起来,爷爷再不许去卖草药,不准去找莉莉。有几次我几乎忍不住跑去她上学要经过的那个路口等她。但终究是不敢去。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了些,一入冬的一场雨就让我受了伤寒,天天喝奶奶做的姜汤,天天要猫在家里不能出去。奶奶的屋里早已架起了火盆,我就白天跟她一起收拾全家的春夏衣服和蚊帐,奶奶缝缝补补,我则天天帮她穿针,紧线头,阿灰也时在床边呜呜鸣叫。那些天我已经把莉莉教我的字写得更好了些,连爷爷也大加赞赏,却都不知道我在想着莉莉此刻在干什么?还在齐草药么?不记得我了么?很多时候就这么鼻子酸酸的睡去。

      好容易天放了晴,村民们都紧张起来了,因为他们都知道真正的冬天已经来了,晴过之后接连的是大雾或是霜降,冻得手指头僵硬。村民们都赶着准备过冬,给木瓜上顶,给鸡窝换稻草,给猪圈里铺泥,挂好冬收的白菜,所有这些活儿都必须在这几天的晴天里完成。

      我和奶奶也出了屋,转自檐下继续缝补,冬天的太阳格外温暖,只是周围寂静了些,听不到鸟虫的鸣叫,我已经只能躲在被窝里想莉莉了,有些次被奶奶发觉就说我没出息。我再不能对莉莉表现着想念的急切。村里的伙伴来找我玩我也兴趣索然,他们都不能像莉莉那样教我识字,也不会听我讲那些典故,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村里的往事。

       静静的院子外传来了几声催促声,“爹,你快点,你快点”

       听到莉莉的声音我整个人禁不住一震,奶奶却是兀自忙她手中的活儿,我偷偷向外张望,想出去看看,却又怕奶奶责怪,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阿灰摇着尾巴跑进来,想必它是见到了莉莉。我急得泪珠儿在眼里打转。院墙外安静了下来,莉莉的声音早已隐去,我甚至认为刚才只是一种错觉。

      沉闷着又坐了回去,心里却是难过极了,把线头都给缠反了。不由自主的啜泣起来。

        “药婆最近身子可好?” 突然,院外转来小药商的声音,我抬着一看,他正牵着莉莉出现在院里,花白的胡子引着一丝笑意,缓缓朝奶奶走过来。

        奶奶挣扎着站了起来,颤声说:“是老板呀,来,屋里坐。页子去搬凳子来。”

       “入冬了,我来收点草药,我这小孩儿硬是要找你家页子玩,就进来坐会。”

          “小孩好玩,让他们去吧......”  

       我泪眼模糊,莉莉小眼通红,我们到后圈的菜畦里坐着,莉莉问我怎么没有去卖草药了,我说爷爷不许去,而且我又受了伤寒,不得出门去。莉莉说她最近识了好多字,只是没有好玩的去处,也没有好玩的伴儿,要不是解不开院门的缚龙结,早就逃出来找我玩了。

       我们相互偷偷的指责家长是多么多么的凶,多么多么的不讲理,害得我们不能一起玩耍,最终却是毫无办法。莉莉在干硬的菜地陇沟里教我识她最近学的字,我则和了泥给她捏泥人儿。

       下晌,莉莉要回去了,我说下次教她用竹篾编蚂蚁,也叫她看看爷爷给我编的草药篓子,她嗯嗯的点头,最终又是两眼通红的散去了。

       我一直没有等到莉莉再来,我也没有获准去莉莉家。家长们都怕再次出现我领着莉莉到河边玩的危险情况,有几次偷偷的跑到那路口里等莉莉,却是发现她由小药商领着,也不敢前去问候。

      差不多冬至了,那天我跟爷爷到外公家取外公专门育成的各类瓜果菜蔬种子,去了整整一天,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桥头山顶了。我没有直接回家,爷爷让我到村长家取点鱼香草给奶奶入药。

           在村长的院坪里我遇到了东子,他是个掏河蟹的能手,他打老远就嘲我嚷着奔过来:

       “页子页子,今天那药商和他女娃儿找你来哩,那女娃儿哭得好响哪。”

       “是莉莉来找我吗?”

       “嗯,差不离吧,说是今天去一个大洲城,再也不回来了。”

       “什么?再也不回来了?”

       “是呀,是呀,她哭着就说再见不到你了,狠劲拽她爹的手要等你回来哩,你奶奶都阻了好些次。”

       我没有听完东子说的什么,突然觉得天暗了许多,心里急得咚咚跳,也没有取鱼香草,甚至忘天色将晚,我不停的朝小药商家里跑,呼呼的喘着粗气,却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我的周围变得模糊不清,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可是却不敢停下,我怕跑慢一点,就见不着莉莉。

       药店里没有灯火,大门紧锁着,我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在夜里放声大哭起来,我相信我的哭声传了很远,传了很久。

       奶奶说,木棉花开的时候莉莉就回来。她说她没骗我,莉莉走的时候是这样说的,木棉花开就回来。那段时间我一直是闷闷不乐,莉莉带着了我所有的欢乐,我曾很多次去到木棉树下,我哭着希望木棉花开。

       过年了,我长了一岁。我一直想着过年要能和莉莉一块玩就好了,不知道莉莉现在可好。过完年木棉花就开了,我想我一定可以跟莉莉去拾木棉花。然而木棉花开的时候,莉莉依然没有回来,我在木棉树下又大哭了一场。

       城里办了个很大的咸菜场,那场主得知爷爷是方圆十里的编织能手,于是下重金叫爷爷编织装咸菜的箩框,于是我的一家便白天黑夜的忙着,我在想念着莉莉的日子中不停的帮着家里,家景稍好后我也可以上学识字了,等待中,木棉花开了又开。

       多年后,我到了N市谋生,在残酷的现实中耗掉了我大部份精力,莉莉和木棉花都在不知不觉中躲进我的记忆,在那个春雨纷飞的春天,我到G市出差,一出站台,在雨中看到开得火一样红的木棉花,我触电般定格在雨中,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莉莉,木棉花又开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作我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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