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写是书写,作是创作——很多时候我这样以为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写写停停,疏雨梧桐,写作就此驶入秋天的镜框。
书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譬如抄写、誊写、抄袭与拼凑,它是一次平面意义的物理事件,可以无限度的延续或者重复,可以立刻中断,也可以杂乱无章。
创作是另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包括概念、思维、情感、想象、意识与无意识,它既是一次立体意义的话语事件,又是一次在灵魂、世界与词语间发生的化学事件。
创作的本质是生命以及生命意识,它的意义在于诞生、新生。 有生命的写作总是一次性的,不可重复。因为“这一个”生命不可能象工业生产一样反复诞生。
我想,在写作活动中存在着两个衔接循环的使动过程:通过“写”使“创”动起来,通过“创”使得一些沉默的、遮蔽的、流逝的、陌生的经验“动”起来。去的回来,未来的已来,熟悉的变得更加新颖美丽,更加深沉。
返观自己写的一些文字,多是写而不创、创而不动,因此自己算是属于经常写、喜欢写的一类。后来偶然读到诗人孟浩然的句子“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才明白写作不仅仅是人、词之间的使动行为。
写作是一种多重关系的互动体系。
诗人孟浩然仅仅用十个字就将天地间的美丽,自然的规律,宇宙的节拍,音乐的旋律尽述,让人觉得语言是如此美丽。这十个字,是宇宙、自然、人、语词的互动,是人的内心与外在的互动,是灵感与写作的互动,也是字词与字词的互动,每一个字都复活过来,它们来得那样偶然,真实得近于虚幻,清淡得如此深刻,我们甚至可以揣想诗人当时的心绪,以及他的过往、前路。
把诗句倒过来看,恰好说明了这种互动关系——檐前几滴细碎的雨水,悄然滴落到梧桐叶面上,这雨滴激起了宇宙间的丝丝涟漪荡开,最后将天上的浮云轻轻遣卷,淡入宇宙深处,而这清淡的举动,终于使天地之间更加淡雅,静谧,深邃。但究竟是雨滴导致云动,还是云动导致雨滴,早就难以分辨。所以,“疏雨”即“河汉”,“河汉”即“疏雨”。
写作是由写而创,而在创之后也还有许多扇门,其中一扇门即是艺术(诗与思)。不一定是写作就能到达艺术,其真正的路径是:诗与思—写作—艺术。这里的写作,与人(作者/读者)有着密切的关系——“艺术即情感”(罗丹)。这里的写作,与自然有着密切的关系——“艺术是人与自然的相乘”(培根)。
在书写、创作、艺术的征程里,作者最终要面对的是写作与艺术的自我超越,这个超越是艺术本体的升华——哲理,作者最终要面对的是写作与艺术的自我提纯——美。这一切的实现,只能靠三样东西:勤奋,领悟,等。或者说是:生活、写作、遇合。
在漫长、愉悦、艰辛的写作历程里,“等”也是一门艺术。
俗语说“文能穷人”,应该不仅仅是指写作“耽误”搞经济建设,而更应是指写作——对知识、感悟、思维、想象、生活经验的一次次穷尽,不断使你沦为一个“穷人”,接着不断逼使你踏上积累“财富”的路途,在这个意义上,那些作者,无论知名或无名,都值得人去尊重,因为他们不仅在文本里创造生命,而且凭借生命意识使自己不断成为新人,不断肯定,也不断否定,终而达到了否定之否定。在这个层面上:写作是哲,也是美;写作是追问,也是反思。写作是沧桑,也是天真。写作是牺牲,也是青春的再生。
文学不仅仅是人学,更是关于时间的学问——写作中的“等”,不仅耽误你的存款累积,还在精神层面上使你一次又一次沦为穷人,这才是最拷问人的:你不得不再一次踏上新的荒原,去征服,去建设,接着离开,你踏上下一个征程,渐渐明白生活的意义,生命的意义。缘于写作,你获得了多重生活——人生一世是人活,不为钱活,不为物累,这是生活。假如你真正拥有了生活,也许某天,你把踏雪寻梅的朋友送回家后,会疾然转身,飞奔回自己的小屋,摊开一叠雪白的纸页,缓慢也许急切地书写着。
写作应该是关于精神、意义、价值的真正思索与诚实答复。写作与阅读,在我看来都是一种增值储蓄。写作至少应该明白写作目的,写作意义,写作原则等事物。
写作,应该和呼吸一样自然——在你踏上写作之路以后。不值得惊奇,也不值得抛弃。不应该娱人,也不应该是自娱。
有时,朋友会问我,你写这么多字,怎么不去发表。我说自己都不满意,怎堪送呈于世人与亲友?我也会遇见一些素未谋面的朋友,甚至是故人,他们给予我一种感觉:北雁倦极,始终南飞。
有时,我也会有幸遇上几位素未谋面的老师,他们的只言片语让我感觉到三十年前的雪花飘,而三十年后的心头血,依然是热暖。是陌上飞花,故人情浓。
(节选自原创集《大地上姹紫嫣红的寂寞》)
附注:问题
饿的时候,穷的时候,写作管不管用——当然不管用,饿了只能靠吃东西来解决。贫穷呢?贫穷与富有是相对的,所谓富有就是欲望小于实现值。
写作能改变世界吗?能,写作能改变心境,心境变了,态度就变了,然后认识世界的方式与视角变了,所以世界也变了。
一位作家朋友抱怨,写作不能改变什么,他每天在这个世界上所能改变的无非是房间里书桌的位置——我想,他是有一点幽默,当然,也有一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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