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贾海阳
最近电影《百鸟朝凤》在网上好评如潮,由于本地的电影院仅在之前某个周五的工作时间排片一场,故未能观看。但幸运的是,巧合之间,从《当代》杂志的微信公众号上读到了小说《百鸟朝凤》全文。
小说立足于“我”,即游天鸣,从十一岁拜师学艺开始到唢呐班无法重新组合为止,讲述了一段有关民间艺人在时代变革阶段,艰难传承唢呐艺术的故事。故事中间穿插着父亲、焦三爷、蓝玉等主要人物,并借助唢呐这个工具和一曲《百鸟朝凤》,本打算声嘶力竭地发出一阵呐喊,可却仅剩几声低吟。正如小说中“我”吹《百鸟朝凤》前焦三爷说的话一样:百鸟朝凤,上祖诸般授技之最,只传次代掌事,乃大哀之乐,非德高者弗能受也。
大哀之乐。
作为一篇中篇小说,《百鸟朝凤》在全篇的布局上显得精致得很,脉络清晰而节奏简明,通过“我”这个唢呐匠,一层层把游天鸣和游本盛的父子情、游天鸣和蓝玉的兄弟情、游天鸣和焦三爷的师徒情铺叙开来,并最终汇集成一股唢呐匠们对整个传统唢呐艺术的落离之情。巧合的是,小说中三次提到了“我”亲眼目睹父亲、师弟和师傅的背影,虽不知作者意欲何为,但这三次提到的背影,恰恰由三点连成一线,构成了整篇小说的中心叙述线。
第一次,是“我”拜师后,父亲离去。
父亲走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顿时有一种无助的感觉,以往天天看见他,没觉得他有多重要,被他揍了还会在心里偷偷骂“狗日的游本盛”。现在才发现父亲原来是极重要的。他就像一棵树,可以遮风挡雨,等有一天自己离开了这棵大树,才发现雨淋在身上是冰湿的,太阳晒在脸上是烤人的。
小说中父亲这个形象,几乎像大多数以非城市为背景的现当代作品中所有父亲一样:能力有限,却又热衷于为子女包办一切,将家族的希望寄托在为子女规划好的道路上;不苟言笑,却又总会在某一天理解孩子,尽其所能的支持他们。游本盛当然也不例外,他已一个典型农村家庭持掌者的身份登场,在小说开篇,他就逼着游天鸣像焦三爷拜师,为了成为受人尊敬的唢呐匠。
除了开头的拜师之外,“我”一次正式的回家看望和一次未遂的偷逃回家,小说都对父亲有相当笔墨的描写,比如父亲以为“我”被赶回的时候,一股闷头生大气的味道就流露出来,直到“我”表明事情后,态度180度转变,可爱至极,再看到父亲的筷子没有碰一下肉碗那段,一下子就把内心始终体贴孩子的父亲形象描绘出来。中间因为唢呐班的寂落,父亲多次把火发在我身上,这里再没有了含蓄,换成了一个没有能力综合分析原因却只看到结果的父亲,因为看到孩子未能获得预期的成就后,那种特有的“怒其不争”。
直到父亲去世前,他还要用卖掉牛用来看病的钱给“我”的唢呐班购置家当。而最终,也没让父亲听到他的儿子用唢呐亲口吹响《百鸟朝凤》。
游天鸣在父亲坟头,尽是沧桑。读者在小说前,徒剩唏嘘。
第二次,是蓝玉被师傅赶走后的离去。
蓝玉走了,背着一个包袱,狠狠的转了一个身,留给我一个瘦削的背影。
小时候的蓝玉,作为“我”的师弟,以一个天分更高更努力的身份出现在游天鸣的世界里。两人之间,既有学业上的竞争关系,比如“我”总会因为蓝玉的长进而去多想,甚至还因为蓝玉先一步获得学吹唢呐的机会后丢掉了全部干劲,但是更多的是同龄人之间情感互通。
长大后的蓝玉,依然作为“我”的师弟,在不一样的路上,捍卫着一样的东西。
因为性格的不同,让焦三爷在传声大业上,选择了游天鸣而不是蓝玉。也因为性格的不同,让后来的蓝玉比游天鸣有了更多的发展空间,他已经开始帮助年迈的师傅养老了。
蓝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师吹唢呐,跟“我”讲完“师傅老了”,就为后来剧情埋下了伏笔。那一次他因为能听到《百鸟朝凤》兴奋过,也因为“我”没能完成而遗憾过,那个时候的他,就更多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表达情感,而不是一个唢呐匠。
那个几年没见面,重逢后就因为有人嘲笑唢呐和师兄,就跟别人打起来的蓝玉,也许是这篇深沉的小说中唯一轻松的因素了。
第三次,是师傅拗不过二师兄后的离去。
良久,他终于仰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叹气的感觉和水庄冬天的寒风一般,经过皮肤,直抵骨髓,能把人的那颗心都冻僵了。他终于移开了紧紧踩踏着口袋的脚,转身走了,走得很快,留给我一个颤抖不止的背影。
作为小说中除了主角以外,作者着墨最多的人物,焦三爷的形象足够深入人心。他不爱说话,古板又严厉,还有一股子臭脾气。最重要的是,他对唢呐有着一种更近为虔诚的感情。
他因为年幼的“我”看到父亲摔倒后流下眼泪决定收为徒弟,也因为“我”完不成学业不允许吃饭;在逐年累月的授业中,他向一个狩猎者一样在暗处观察者“我”和蓝玉。他因为我没把唢呐班带好,亲自上门痛骂;也因为“我”没在合适的场合吹起《百鸟朝凤》先笑后哭,甚至一怒之下折了陪他一生的唢呐。
小说最后,他得知政府开始重视民间的唢呐艺术后,眼睛里掠出一抹亮光。所以,只有看到这个有血有肉的老头子,才能看到在他身后更大的故事主线。
游天鸣就在这看到这三次背影后逐渐成长起来,故事也因为这三个人的背影,在恢宏的时代变革下,让读者清晰地看到了一个传统的民间艺术映下的背影。
当游天鸣在马家的葬礼上第一次听到吉他“砰”的一声后,就表明了传统艺术将在新时代下面临何等的困境。甚至蓝玉还问他是不是丢了什么,没错,从那个时候,以游天鸣为代表的传统唢呐,就被逐渐遗弃在时代发展的身后,仅靠一个游天鸣根本找不回来。依托传统艺术的窘境,主人公游天鸣的生活也像唢呐一样,无处发挥。紧接着就是师兄们一个接一个离去,无双镇的唢呐成了没有艺人的艺术。即使是父亲生前对“我”讲,“无双镇不能没有唢呐”。
小说结尾,在省城的唢呐匠们,送游天鸣去火车站,看到一个老乞丐吹着唢呐,是一曲“百鸟朝凤”。戛然而止。
百鸟朝凤,乃大哀之乐,非德高者弗能受也。最后一曲,为新时代里艰难前行的民间唢呐艺人们,也为没了生存土壤,也许只能进博物馆苟延残喘的唢呐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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