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水仙

引子

终于完事了，虽然带着些许快感，但水仙落下的却是伤心的泪水。每一次都是疼痛、疼痛，因为每一次水仙参加游戏之前都没有激情。也许，就是水仙的错，为什么总是——总是——没有激情呢？

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国良家妇女，水仙不得不思考是哪儿出了问题？十二年的婚姻，不算长久到可以将恋爱遗忘。恋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今天…… 而一切的回忆留个水仙的结论是当初的粗心、马虎、懒得计较必定会换来今天的代价，所以能做的仅仅是自责。这场婚姻不算失败，但是确确实实是一杯温开水，夏天不够凉冬天不够热，着实让人厌倦。

（一）

千万不能设法去重塑配偶，这是前人早已说过但水仙年近四十才明白的粗浅道理。遇见阿牛时，水仙刚刚经历过失恋——因为他移情别恋于混迹夜场的时尚女孩。水仙苦苦经营生活：努力工作、节约开支，渐渐成为了单位里的骨干。有点土气却清高的水仙从来蔑视只重外表没有内涵的所有人，这种人中的年轻女孩基本等同于酒吧、淫乱、水性杨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喜欢此类女孩的人也可以类推为同类，因此他的移情别恋从另外一个角度伤害了水仙，有眼光有本事你倒是找个比老娘更强的啊！也许水仙是对的，没过多久，他就声称自己回心转意，甚至在水仙结婚后还找到水仙的父母失声痛哭。

清高掩盖不了失恋的痛苦，水仙不是需要人呵护的公主，可是人就是这样，一种生活模式往往在不知不觉间培养了根深蒂固的惯性，再想要摆脱这种惯性，难上加难。找到一个男人是当务之急，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竟没有一个选择。索性，水仙到了婚姻中介。相亲过的人中，没有一个让水仙中意的，现在想起来，水仙甚至会对其中几个人呕吐，不过也许是水仙的善良得到了上帝的庇佑，至少没有受骗。

朝三暮四让人唾弃，可是符合最低标准的人选又在哪儿？多么让人忧伤的结果。在那个不经意的午后，在那个已经停刊的报纸上，水仙看见了阿牛的征婚广告。如果不是自己的征婚经历，水仙打死也不会相信报纸刊登的征婚广告，可是，还能有比见过的那几个更让人恶心的么？电话留的是扣扣，话筒里的声音至少不让人讨厌，于是见面、吃饭。一如一杯温开水，只是那杯温开水出现的时候是水仙渴了好久的时候，所以压根儿没有品尝，不，是压根儿没有要品尝再决定的意识。

想到这，水仙真想扇自己耳光。阿牛一直是那杯不变的温开水，变化的是水仙的口味！

这是一杯恒温的温开水，倔强地抵制着外界环境的任何变化。中秋了，阿牛邀请水仙到家里过节，顺带着见家人的意思。水仙却怀着自己的憧憬，策划着买红酒——对，红酒，因为红酒代表着品味——去见阿牛的父母。在阿牛的千般阻拦下，两个小时的奔波后，水仙空手到达阿牛家，一家人出来迎接水仙。水仙这才对自己未买红酒的遗憾感到释怀，因为，阿牛的父母目不识丁，常年劳作的他们需要的仅仅是可以解乏的浓烈的包谷酒。酒与酒的落差迅速地被阿牛弟媳翠芬的热情给铆平了。挽着水仙的手，亲昵地叫着姐姐，翠芬给了水仙久违的温暖，轻易地脱下了心理的防备。当然，翠芬没有任何的诡计，她一直就是这么好的人。水仙怪自己，当你的自己为何那么幼稚？翠芬再好只是一个妯娌，怎能彻底忘却那杯温开水？

阿牛的家是典型的农村。典型二字的特征包括露天一览无余的厕所，遍地的鸡粪，叮叮咣咣的洗脸盆洗脚盆，分不清颜色辩不清主人的毛巾一大堆，还有低矮的草顿式饭桌。如果还要往深了看，说不清是非常平等呢还是彻底没有文化没有尊重，阿牛的妈是不上桌吃饭的，她带领着一干女人女孩们越过人头上夹几筷菜搞定了自己的一餐。水仙是桌上唯一的女人，同桌的还有喝着包谷酒抽着烟的男人们。

相亲的中秋节就这么过了。阿牛憨厚地带着水仙赶上了回城的班车，相邻的两个座位上，阿牛与水仙恪守这无形的三八线，水仙有些失落，好像没有一点爱和关心的意思？两颗落寞的心就这样开始了克制——或者说无欲望——的交往。曾经水仙也是容易满足的女人，一起去餐馆一起吃饭的感觉让长期漂泊的水仙感到温暖，谈婚论嫁也提上了日程，预定7月举行婚礼。4月份，水仙收到了美国学校的录取通知，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次冒险、一次机遇，因此都不看好结婚，除了水仙，就这么个单纯、朴素、懒得思考谋划未来、缺乏了解人情世故的麻烦制造者。

蜜月后的第三天，水仙已经踏上了美国的土地。日夜辛劳苦读，异域自由思维，都在铸就着水仙的鹤立鸡群。回国了，婆婆如此爱惜水仙，只要坐下来就用粗燥不堪的手摩挲着水仙的大腿，丝毫不顾及礼仪礼节上是否适当，以及她粗燥的皮肤是否会把水仙的裤子搓起毛团。他们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水仙的乡音。

（二）

两个人的生活如同一个人的一样容易调整容易宽容，真正的改变起始于孩子的到来。在最温暖的季节里，水仙迎来了心爱的宝贝，住院半个月后宝贝才回到自己的家，睁着大大的眼睛，强劲地吮吸着妈妈的乳头，幼小的宝贝给家里带来了无限的希望和期盼。可是，新生命的到来也让爸爸妈妈措手不及。准备洗澡水时，水仙按照育儿经里的步骤，准备了毛巾、温度计，可是孩子放到水里后大哭，吓得水仙和阿牛无计可施，只好草草擦干宝贝身体，裹好后放到床上。以为安稳了，可是宝贝手脚冰凉，水仙只好握着宝贝花朵一样的小手；然后就到来喂奶的时间，原来喂奶也是技术活，不敢挪动怀中的孩子，一切都是那么笨拙，喂一次奶已经累得半死，一夜还得喂好几次。总之一句话：手忙脚乱！

婆婆的及时到来给了水仙一剂强力定心丸，因此水仙过上了舒适的月子婆生活。婆婆非常勤劳，洗尿布、绑孩子、打扫卫生，除了不会做饭以外，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这样水仙就有时间装饰布置家里，让一切充满了色彩和图案。家，如此温馨！

对婆婆的万般感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转换成了婆媳矛盾，而且是压抑且储存已久的矛盾，让人心碎。生活怎么会在感激中蜕变为仇恨？！婆婆把水仙一贯的节省认为是专门针对她的刻薄，把水仙直来直去的话语认为是对她尊严的冒犯，似乎有强迫症的水仙对衣服的挂晾一定要求平整，而随意的婆婆认为这显然是看不起她干的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水仙知道婆婆的想法，也许事态有所改变。婆婆怀着一肚子的气，病了也懒得跟水仙说，同时，她又固执地认为水仙不屑于她不关心她，手疼痛的要断了也没人问。日常的矛盾如汩汩的污水渗透阴郁的气氛，在中秋节的晚上，水仙摔门而出；在水仙洗完碗出来时，看见婆婆和阿牛神神秘秘唧唧歪歪地说着什么；在凌晨6点，水仙已经站在医院长龙般的队伍后等待着挂心理咨询名医的号。日子那么难熬，可是心理医生教训水仙：也许你老了还不如她！

婆媳关系自古是问题，因此不再是任何值得一提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阿牛。虽然母亲源于没有文化的推理和想法不对，但她是母亲所以阿牛必定是指责——且是背地里指责——水仙，因为水仙泼辣的脾气他们知道惹不起。大家就这样联手来对付一个惹不下的海归恶婆水仙。夫妻感情就是这样被腐蚀的，剩下的是每一个可以引起吵架的借口。

生了孩子的女人远不如从前，夜里多次需要上厕所的问题在那个茅厕在千里之外的老家让水仙感到非常难于忍受，冷漠的阿牛没有意识到，反而把水仙每次不愿意过夜看成一种对抗。带着幼小的孩子奔波本已不易，往往会因为一些琐碎如水仙没带面巾纸而让阿牛大发雷霆说：这叫什么女人！爱，如同海绵，可以吸收各种不和谐，而没有了爱，留下的只会是摩擦。

为了解决靠人带孩子的问题，水仙四处打听距单位近的房子，盘算着如何衔接独自上班、送孩子上幼儿园、回家的问题。所有问题只有自己扛，一如水仙从来没有想到依靠任何人一样，也没有任何人来帮助水仙解决问题。房子自然是没有买成，因为不和谐的夫妻就像是拔河的双方，必然有一方要倒塌。好不容易水仙盼来了自己 的母亲，妈妈把家里收拾得坦坦荡荡，一日三餐，阿牛不用再像婆婆在时候每天得回家做饭。回家的阿牛只需要把屁股从沙发挪到饭桌，再从饭桌挪回来。但是先前积累的仇恨带来的只有冷漠，冷漠和冷漠。

（三）

冷漠的阿牛有着奇怪的癖好，喜欢在水仙渴望的时候谈论别人、拍照、做一切阻止高潮发生的事情，原因是他想多快乐一会儿…… 阿牛还喜欢酒后行事而完全不知道自己内心多么焦虑而身体多么疲软。某人说，挺而不举举而不坚就是不爱，如果说这仍然是水仙愿意忍受的问题，那么翻来覆去地拍照折腾与他人交换照片就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个稻草了。

阿牛的所有动作让水仙感到恶心。所谓的前戏就是毫无感情的指头搓来搓去，仿佛那是一个开关，他的懒散的功利的爱抚仅仅是为了性，一点都没有爱。阿牛的接吻更让水仙难受，像条死鱼还满嘴的口水，那么被动，等到稍微主动一点时就是直接把舌头伸进耳洞。

每一次的来回，水仙都闭上眼睛，想象着一个眼里充满爱和光泽嘴唇饱满热烈不流口水的男人，但是，阿牛非要水仙叫，仅有的美好幻觉轰然倒塌。在生活上，水仙得不到关心；在夫妻间，水仙得不到满足；在人格上，水仙得不到尊重，而这一切，来自于那个破烂邋遢落后的家。

（四）

水仙在外资机构的工资不低，水仙妈把家里照顾周全，而阿牛还是如同过客，甚至都不问水仙妈是否需要买菜的钱。罪有应得吧，水仙有自知之明。每年的除夕，水仙都带着憎恶，因为不得不在那个拥挤邋遢的老家住上好多天，随着孩子渐渐长大，过年也轻松了点。好玩的三叔买来许多焰火带着孩子们在外面看，当水仙回到黑洞洞的家里，听见除夕夜饭桌上的话题竟然是说水仙妈洗了碗没有把太阳能的热水放出来…… 默默地含着泪，水仙退了出来，做了一个简单的决定：离婚！水仙妈妈做出可口的饭菜、打扫卫生、收拾屋子、拖地洗衣，全都一笔勾销，变成了他们除夕夜饭桌上的话题，这是让人无法接受的！不过，水仙清醒地想到了孩子，离婚带给孩子什么？？？所以水仙调整了自己的决定，去美国，到那个在时间和空间上都与阿牛没有交集的地方，保留着婚姻的名，留个孩子一个念想。

从此，水仙得以重生。同弟弟们商量给妈妈买套自己的房子，免得在别人家里辛苦劳累还得看人脸色。生活重心转移到备考出国上，凭着吃苦耐劳和死磕的精神，英语考试考过，然后把申请都递交完了。申请递交完的当周水仙就谋到一份“钱多事少离家近”的管理职位，剩下的时间等待学校回音和工作。水仙知道，也许这就是近十年来在能过到的最后一个春节了，所以特地说明是庆祝母亲的60大寿，得在娘家过年。阿牛心里不乐意，但面对这样的借口也没辙。

即便是春节，多愁善感的水仙也没少流泪，为这种坚固的冷漠，为自己内心的孤单，为自己不得不坚强的勇气，也为了自己年轻轻率的婚姻决定。年后，由于妈妈的腿疾，水仙辞职了，在等待的煎熬中照顾住院的母亲。四月中旬，博士生录取通知到了，兴奋的水仙告知阿牛。阿牛冷静地说：不同意。

冷战因此开始，彼此的存在等同于空气，穿过但丝毫没有障碍。在那个暖和的四月，水仙冻得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绝望极了。绝望，孤立无援，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好水仙带着孩子出国。弟弟担忧一个完美的家就此拆散，多事的朋友跑到家里来教训我如何相夫教子，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们担忧的问题正是水仙努力去解决的问题。只好跟三叔诉说内心的委屈，似乎只有三叔才理解水仙。三叔说，嫂子，对不起，替他向你道歉；既然想好了，就去吧。找到了片刻的温暖，恍惚中，水仙纳闷，都是亲兄弟，如何存在天壤之别？

又在长久的冷战之后，阿牛启动了谈话：原以为你弄着玩，没想到弄成了真的！多么有趣的夫妻谈话。半年以上的备考和申请准备是“弄着玩”的，水仙说自己的情绪也未免太高雅了去；再者，阿牛也许从内心里对水仙就没有信心，压根不信年近40的水仙居然有毅力有能力跨入美国博士之旅的门槛。

一切都仅仅是猜测了。

水仙的奋斗与涅槃就此划上了一个句号。美国的生活是阿牛不必要去理解的，水仙今后的努力已经摆脱了世俗的羁绊。单身的水仙会孤独，会有性的渴求，不过，这又与同阿牛的冷漠生活有多大的区别呢？水仙得非常非常努力，这些压力都可以释放在书本中，释放在知识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