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孙胖子在南部山区看守一口古井。
我们受雇于一家叫“阿普”的公司。其实,我不确定“阿普”是公司的名字,还是公司老板的名字;不知道它是英语音译,还是法语音译。我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它。
也没有人知道公司的老板的真实姓名,大家都叫他“带头大哥”。“带头大哥”这个名字很有江湖气息,听着我们公司像一个江湖帮派,而“带头大哥”就是我们的帮主。
“带头大哥”从来没有露过面,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一个人,还是一条狗。他的每一条命令都是通过秘书传递出来的,命令被打印在A4纸上,上面盖了一个“带头大哥”的手章。手章也不是他的真实姓名,而是“带头大哥”四个字。我们怀疑到底有没有“带头大哥”这个人,或者说他的秘书早就把他架空了,是秘书自己对外下达的命令。这一切都无从知晓。所幸我跟孙胖子对这个并不在意,我们在意的是工资。
三个月前,我跟孙胖子退伍了,通过朋友介绍进了“阿普”。前三个月是试用期,月工资8000元,试用期结束后一个月15000元,这对于我跟孙胖子来说不是一笔小钱,足够我们抽烟、喝酒、打牌的。
试用期的工作很简单,朝九晚五坐办公室,没有具体的工作。我跟孙胖子打对桌,一人一本工作日志。公司要求每天都要写工作日志。我跟孙胖子都是大老粗,不是什么文人,工作日志不会写,其实,也无事可写,毕竟一天下来我什么也没干。
孙胖子对着工作日志瞅了一天,临下班了憋出两个字——正常。我比他稍好一点,我憋出了三个字——无异常。
虽然无事可做,但坐起办公室来也不是那么轻松,因为我们真的是无事可做。一上班我们的手机都会被收上去,办公室里有水有电,但没有电视、电脑,甚至连张报纸都没有。我们每天都在那里干坐着,一天写两三个字,“正常”或者是“无异常”。为了防止公司说我们互相抄袭工作日志,当孙胖子写“正常”的时候,我便写“无异常”;当孙胖子写“无异常”的时候,我便写“正常”。
三个月后,我和孙胖子都通过了试用期,成功转正。去南部山区看守一口古井是我跟孙胖子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南部山区在哪个省我们不清楚,因为地图上只标了古井和它附近的地方。我们的飞机一直往南飞了3个小时。3个小时后,我们被直升机丢在了一大片茂密的森林里,同时被丢下来的还有我们在野外生存所需要的物资,吃的、喝的、用的、住的,一应俱全。物资多到我们在这生活一辈子都够了。
按照地图上所标注的位置,我们第一时间找到了古井。在古井的四周拉上了警戒线,将物资一点一点挪到古井旁边,支起帐篷。按照“带头大哥”的命令,我们24小时保持古井不离开视线。我跟孙胖子轮班看守古井。
我们在轮班中度过了第一星期。第二周孙胖子说想到四周看看,我把猎刀给他,他带了一天的水和食物,开始向古井的西面探索。傍晚时分,孙胖子带着一脸黑气回到帐篷里,倒头便睡。第二天他又探索了古井的东面,然后是北面和南面。每次回来,他都一脸黑气,话也不说倒头便睡。
第三周,孙胖子整整离开了一周。回来的时候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问: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说:没什么。
我说:什么叫没什么?
他说:森林的尽头还是森林,山的那边还是山。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我一路向西,我以为可以走出这片森林,但失败了,因为这片森林和另外一片森林连着,它们的每一棵树都是相同的。我走到山的尽头,发现了另外一座山,那座山跟我们这座完全相同。
我说:就没有一点区别吗?
他说:只有一口古井的区别。
从那之后,孙胖子每天都盯着那口古井发呆。古井的井口是用石头砌成的,上面布满了青苔。孙胖子趴在井口往里面看,一看就是一天。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些什么。我也没有问他,因为他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次看完,他就拿着铅笔,在工作日志的反面画个不停。
我问:你看到了什么?
他说:不太好说。所以我想画出来。
我说:画完了给我看看。
他说:好。
当孙胖子在森林里探索的时候,我曾经也趴在井口往里看过。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看得时候久了,你会觉得井底就像一个眼睛,它也在看着你。
手机在山里没有信号,手表在进山的第三周坏掉了,我不知道时间。森林里的树木很高,阳光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白天就像黑夜一样昏暗;夜里星光璀璨,明月当空,又像白天一样光亮。我开始不分黑夜与白天。
原来的时候,每过一天我都会用猎刀在树上刻下一道印记。后来我放弃了,因为前面刻在树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再也找不到了。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已经丢失了时间。
孙胖子的图画完了,他拿给我看。我翻开他的工作日志,每一页都是黑洞洞的,他画了无数张黑纸。
我说:这就是你画的?
他说:是的。
我说:就这个?一本黑纸。
他说:你仔细看看。
我再次翻开工作日志,仔细看着他画的每一页“黑纸”。原来,每一张都不是随意涂满的,而是用一条又一条复杂的线条构成的,线条非常密集,所以看起来就是黑黑的一片。我又翻开一张,每一张纸都有所不同。我盯着最后一张看了很久,对,很久,那时我已经不知道很久到底有多久了。我看到有一只黑色的眼睛在盯着我。我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我说:你也发现了?
他说:对,里面有只眼睛。
然后,我们都没有说话,各自回帐篷睡了。没有人留下盯着古井。我们都知道,即使我们不盯着,古井也不会逃出这片森林的,因为森林的尽头还是森林,山的那边还是山。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某一天,孙胖子消失了。我一直走到“相似森林”都没有找到他。我怀疑他跳进了井里,我质问它。它只回答了我黑洞洞。
从那之后,我独自一人看守古井。古井也在看守着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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