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2月29日晚22:02分,父亲走了,儿孙都在身边。
我们陪着他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父亲没有留下一句话,我不知道有没有遗憾,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愿望。我很想从母亲的言语及父亲这些年的行为中找到父亲的愿望,即便是再不能为他实现,但在未来的日子,我们可以尽力去做点什么,让父亲在这个世上不仅仅只是一块墓碑、一平米的归宿。
那天救护车先把父亲送到家,我开车和母亲后到家,母亲走到父亲床前时,我看到了父亲混沌的眼中发出了光,随后流下了泪,呼吸越来越小。母亲说,父亲就是撑着等我们。我想父亲更多的是在等母亲。
父亲是个普通人,普通到一生可能没有过闪光点,甚至找不出事迹。出生在一个非常贫困的小山村,是七姊妹中的老二,三兄弟中的老大。没有上过学,识的不多的几个字都是进工厂后扫盲所识,父亲是怎么走出那个小山村的?连母亲也知道。在50年代末,进入工厂成了一名工人,那是一个工人拥有崇高社会地位的年代,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父亲娶了有文化、有见识、曾经是地主家大小姐的我妈。也许又正是因为如此,父亲一生都让着脾气不好的我妈,为不会做饭的我妈煮了大半辈子的饭,直到他坐上轮椅的那一天。年轻时穿不到我妈打的毛衣,我妈退休后开始天天给我爸打毛衣,我妈打的毛衣一样难尽,但我爸每天都高高兴兴的穿着。在70年代、80年代那些穷困、艰难日子里,母亲为了省钱,不让父亲抽烟、喝酒,做菜都嫌他油放的太多。父亲从没表达过他的不满,就算偶然发火,也只是在是一个很有限的范围中。
父亲对母亲的爱从来没用语言表达过,小时候我看到过结婚前父亲写给母亲的“情书”,一看就是找人代笔,几封信几种字体,说是情书,但没半句情话,都是革命语录加一点点日常问候。父亲话很少,基本是只听、不说。父亲刚坐上轮椅么没多久,有一天,老家的人打电话来有事,母亲回去了一趟,父亲到下午4点都没见母亲回来,他一直问弟弟:你妈去哪里了。弟弟告诉父亲,母亲回老家去。父亲开始一直独语:“你妈走了,她不要我了”。这不仅仅是依赖和恐惧,我坚信父亲爱母亲,他的表达方式就是把所有的钱、权都交给母亲。
母亲说,父亲前几天忽然很清晰的说:让母亲买头猪,去三孃家杀了,叫大家都回来。他说的大家是二叔、三叔。父亲有7姊妹,四个姐妹、两弟弟。四个姐妹都嫁在了农村,两个弟弟都当兵走出了那个小山村。我们三家关系并不好,多年来都是有事见一面,无事不来往。个种原由,我是从母亲不连贯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一点点。但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三年前父亲摔倒、脑出血,二叔、三叔来看过几次。父亲对对二叔、三叔感情至深,这种感情也很奇怪,父亲没事也不会给他们打电话,不会去看他们,但心里无比牵挂,这是那次后我才明白的,父亲脑出血,有一段时间,他大脑混乱、语言不清,他总是对着弟弟叫:知贤、小元。知贤是我二叔,小元是我三叔。去年过年,三叔来看父亲,父亲已失语很久,他说不了话,但他一直紧紧抓住三叔的手,眼里流着泪。我想我的有生之年,也不太可能化解三家矛盾,能亲密无间走动。但我会尽量让二叔、三叔知道,父亲到生命的最后依然牵挂他们。
我们围在父亲的床前,看到父亲的眼睛拼命睁着,已经无法环视我们每个人,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欣慰。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父亲的脸庞、听到他艰难的呼吸声,那些所有与父亲有关的过往,在我脑海里一一闪现。5岁时他给我跟8岁的姐姐用火钳烫头,6岁他带我们去徐叔叔家吃饭,我死活抱回徐叔叔家的青花瓷碗,他很不高兴。7岁他带我们去车间充氢气球,9岁他骑车前面坐着我,后面坐着姐姐回老家。12岁他想办法卖到《少林寺》电影票,但我们去看。13岁我和姐姐住校,他送我们去城里上中学,每周给我们炒腌菜带到学校去。17岁他送我和姐姐到昆明上学,背着行李、拎着脸庞的背影。 20岁为方便我上班,他来给我买了我人生中第一辆自行车。25岁我结婚他照顾爷爷奶奶,没有参加我的婚礼,他遗憾的眼神。36岁我第一次有了车,爸按照当地风俗给我的车贴上了平安贴·········爸,我很好,我们都很好。
父亲最后的这几年,每年过年都叫着要回老家,但因为他不能离开氧气,我们担心他的身体,一直没有带他回去,这可能会成为我生命中最大的遗憾。我不知道父亲对老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那个小山村很穷,村里到处都是牛粪,空气中充斥着一种陈旧的霉味,现在基本只有老人还住在那里。但爸每次回去,一进村就开心,他依然不说话,每个他认识的人家都进去坐一会,抽锅水烟,听着他们讲讲共同认识的人和事。父亲走的第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守夜,谁也睡不着。我跟母亲说:早知道那么快,去年过年就应该带他回一趟老家。我们今年过年能不能用一种方法带他回去?母亲说:不用啦,从此山高水长,他一阵风来、一阵风去,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再不会被这个躯壳拖累。
父亲:生于1939年腊月二十八,逝于2002年腊月初七。“白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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