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父亲被查出恶性肿瘤晚期,我和姐姐两个悲痛欲绝,却也无可奈何。接着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父亲腹痛没有及时检查出来,导致肠坏死差点穿孔,费了多番周折才在西南医院作了肠梗阻手术。每天四瓶白蛋白的补给,一个月之久伤口才慢慢恢复痊愈,为了便于身体调养,父回到了空气纯净的农村生活。医生告诫我们,虽然伤口愈合,但父亲身体虚弱,脏器功能非常差,每一天的营养必须的跟上,尤其是鸡蛋是每天必须吃的。
可是我的父亲,之前吃的都是在街上买的饲料鸡蛋,哪知道家里的母鸡刚一下蛋,父亲就存留着起来,趁疫情刚放松一些便急慌慌地提到城里来,叫他留着自己吃非不听,哎!
看到一篮子还沾着鸡粪的新鲜鸡蛋,看到面庞消瘦长满老年斑的父亲,内心酸楚不已。时光一天天流逝,父亲的生命之线在一天天缩短,他浑然不知,以为他的时间还很长,以为还会有十年的时间陪伴着我们。
眼前的这篮鸡蛋,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一篮子鸡蛋而已,对于我来说却是这辈子无法报答的父爱。
看到父亲殷切的眼神,我的泪珠儿啊就快要从眼眶溢出,害怕父亲察觉出什么来,赶紧岔开话题,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我在屋后头的柴火堆上捡到一窝鸡蛋的事情。
父亲说怎么会不记得呢!
犹还记得,那时我还在读小学。在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去屋后头抱柴火烧饭,在柏树丫做的鸡窝上竟意外的发现一窝鸡蛋,挪开一层竟还有一层,一层比一层多。这一窝鸡蛋可比仔鸡蛋大多了,共三层大约有四十个的样子。突然拾得如此多的鸡蛋,我开心得昏了头,屁颠屁颠的喊父亲来看。
要知道在那个贫瘠的年代,我们一家舍不得吃鸡蛋,都是存到一起,等赶场那天拿去卖呢!这一窝鸡蛋卖怕是要卖三四十块钱,是很金贵的呢!说不定父亲一高兴会允许我煮一个鸡蛋来吃呢!
我和父亲高高兴兴的把鸡蛋捡了回去,我眼巴巴的望着父亲,父亲明白我的想法,赶紧挑了一颗鸡蛋洗净丢进刚冒热起的锅里,接着又挑了四个大鸡蛋准备做鸡蛋羹吃。哪知道父亲敲开一颗鸡蛋,一股臭味袭来,接连敲碎十颗鸡蛋里面都是这样恶臭难闻,剩下的父亲挨个挨个拿起摇晃,蛋壳里面就像水一样稀里哗啦的响。
父亲才断定,一窝蛋四十个都是坏的,赶紧把锅里那只也捞起来丢了。
我耸拉着脑袋,像只一直焉了气的皮球,又哭又跳,朝爸爸发脾气为什么每次抱柴火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有鸡蛋,这么多鸡蛋一只都不能吃,气死我了。
父亲看到气急败坏的我,挥起的手掌始终没有落下,黯然的转头去办菜炒菜了。
这件事之后,我只要听见母鸡开始咯咯哒的喊叫声,我就会循着声音去找鸡蛋,有时候会在后头院坝竹林底下,有时是在屋崖边的青杠林里发现几只鸡蛋,待到鸡蛋凉透之后,兴匆匆的捡回家去。
每次看到邻居家的小男孩吃鸡蛋吃的像上刑的感觉,我就在一旁悄悄把流口水往肚里咽,想象着香喷喷白嫩嫩的鸡蛋吞进肚子的满足感觉。那个时候我们家穷,父亲和爷爷经常不在家,去别人家干活赚零用是常有的事。所以一天鸡下了几个蛋,一共一天有几个蛋,父亲是不清楚的。有时时候我在竹林多捡了几个蛋父亲也不知道,偷偷煮来吃的鸡蛋,父亲是不知道数的。于是我趁父亲不在家的那一天,就偷偷的煮来一个鸡蛋吃。因是自家散养的鸡,所以吃起来很香。尤其是剥开鸡蛋壳露出晶莹雪白的鸡蛋,轻轻咬上一口,简直是世间美味啊。
有一次我刚把剥好的鸡蛋往嘴里噻了一半,父亲突然回来了,我吓坏了,赶紧吞了下去,哽的我的背生疼生疼的,一阵猛咳,眼泪水也咳出来了。被父亲抓了个现行,剩下的鸡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紧张的望着父亲,哆哆嗦嗦的说道,爸爸,我今天才第一次煮鸡蛋吃。说完低着头不敢看着父亲的眼睛,双手不停的扯着衣服的下摆,胆战心惊的等候父亲的发落。
父亲年轻的时候脾气非常暴躁,一点儿事情就会大动肝火,头次泼闹没有吃成鸡蛋,父亲挥起的手掌却没有落下,让我有点意外也有点害怕。
这次我可是我偷吃鸡蛋呢!
我以为父亲会大发雷霆,结果让我意外的是,许久都没有听见父亲的责骂声,一抬头,父亲竟然满脸泪痕。
父亲哽咽着对我说道,是爸爸对不起你,连鸡蛋都舍不得给你吃,还不能正大光明的还要偷偷躲着爸爸吃。如果你妈妈还在,你姐妹俩也不会这么可怜了。
要不以后你也像小丽家那样每天早上煮一个鸡蛋吃吧!
我惊诧的望着父亲,有些不敢相信。在那个贫瘠的年代,鸡蛋都是三毛一个,让我每天吃一个那不是天大的幸福嘛!
后来我到底没有每天煮一个鸡蛋,而是等到星期天的时候,姐姐从安居放学回来,父亲拿出四个鸡蛋做鸡蛋羹给我们吃。
就这一碗鸡蛋羹,我和姐姐,父亲和爷爷,我们一家人吃的开开心心的,日子虽然平淡倒也还好是幸福的,至少一家人还可以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
时过境迁,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父亲从当年的汉子变成了一个布满老年斑的古稀老人了。原本以为父亲就该从此享福了,谁知从来没有生过病的父亲一下被重症所扰,差点儿下不了手术台。
从西南医院回来之后,回到老家调养的父亲,慢慢习惯了与药为伴的日子。
因为父亲身体不好,需要充足的营养才跟得上体内所需的补给。鸡蛋每天是必须吃的,冬天家里的鸡蛋跟不上,就去街上买饲料鸡蛋来吃。
我问父亲好不好吃,有自己家养的鸡蛋香吗?
父亲说都差不多嘛,都是鸡下的蛋,我吃还是差不多的呢!没有土鸡蛋就将就吃,还不是有营养的嘛!
哪知道今年刚开春,疫情刚放松一些,后妈养的鸡开始下蛋了,父亲就急慌慌的打电话问我,家里的鸡下蛋了,吃不赢了,你们那里可以出门耍不,给你和航娃儿拿点鸡蛋来吃。
以前我一直埋怨父亲为何总是喜欢把家里的农产品给姐姐,我以为是我不能干不争气,父亲才偏心的。我现在才明白,父亲是真心对待我们子女的,不管贫穷与否父爱都是一视同仁。那个时候我没有固定的家,几乎都在上班的地方吃住,拿给我也是浪费的。这不,今年终于有了属于我们三辈人的家,父亲便迫不及待的把家里最珍贵的鸡蛋留给我们晚辈吃。
想到还在病中的父亲,心里却还要牵挂着自己的儿女,而我除了为三个月前父亲病了在医院曾衣不解带的照顾过一段时间,回到老家后我什么都没有为父亲做过什么,反而还要让他为我添忧添愁。
我内疚自责却仿佛都是苍白无力,父亲病了,却还一心想着自己的子女,依旧舍不得吃,把珍贵的都是留给自己的孩子,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一篮鸡蛋,对我来说却是深深的无法报答的父爱。
而这绵长的父爱啊,我这一生都是无法报答偿还的了。
我无法从死神手中夺回父亲的生命,我不祈求父亲能长命百岁,但求能陪着父亲的时光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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