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2023年12月28日  星期四  大雾

      因为有监考任务，有大雾，早上很早来到了学校，在去后面的教学楼的路上，右脚鞋子崴了一下，右膝盖着地，右手撑了一下，摔了一脚。很痛，用手揉了膝盖好几次。心里感觉很奇怪，好久没摔倒过了，这次摔得好痛。

      后来接到爸爸的电话，他的声音很柔软，因为在监考，就说了一句我在监考，他说给我发信息，看到“正在输入”这几个字，一会出来一会没有，我就知道，应该是个坏消息——最爱我和我最爱的姥娘凌晨去世了，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很难过，就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断地打哈欠，不让别人看出异样。

        我姥娘今年83岁了，最后这两年，过得很痛苦，因为是口腔癌，一直用手捂着左边的腮帮子，无时无刻都在被病痛折磨着。也是从去年开始，阳了两次之后，身体素质就每况愈下。这段时间一直在我二姨家调养，我妈妈我四姨我二姨、二姨夫一直在身边照顾。她被折磨得嘴都张不开，说话也说不清楚，也喘不开气。看她这么痛苦，就想着，这世间上有什么灵丹妙药好了，吞下去马上就好……

        我是她最爱的大外甥闺女，因为我一岁半就被送到她家了，一直待到七岁，才回父母身边上学，但是一到放假，又会回姥娘家。小小的我就是在姥爷姥娘的怀抱中长大。姥娘记得我小时候所有的事情。小时候，看到姥爷给舅舅盖的新房子，会在“厦掩”底下，从东头跑到西头，从西头跑到东头，边跑边说：“姥娘，姥爷盖的房子真好，什么时候也让我姥爷给我家盖一个。”会在晚上想妈妈的时候，边听新闻联播结束后的《世上只有妈妈好》，边撩起衣角抹眼泪，让他们先睡觉。会在每个星期六，让姥娘陪着我在村口的石头上等妈妈，等不来就淘气，姥娘就给买袋瓜子让我吃。会让姥娘背着走，一直背到我的脚都超过她的膝盖。因为光淘气让姥娘背，就会被邻居笑话，一到有人笑话的地方，就下来，然后等走过去再爬上，继续让姥娘背。会偷吃糖罐子的白砂糖，把紧握糖的手卡瓶口，因舍不得松手，吓得哇哇大哭，被嘲笑好几年。因为吃泡泡糖，把姥爷唯一一条好裤子黏成一团，不能穿，哄着姥爷长大了给买新的。小时候吃饭不好喂，吃菜的时候光用手抓，气得姥娘喊：“别下爪，使手”……

      这么多的事情都是她讲给我听的，很幸运，长大后，考了编，选择了姥娘家邻村的完小上班。每天都能回姥娘家，周末才回爸妈家。这就是命运的齿轮吧。他们陪我小，我陪他们老。可惜时间短，就一年。这一年，应该是我们三口人最快乐的一年。我们住在我姥爷张罗着盖的新新房子里，为什么又要盖房子？姥爷觉得老宅太破了，姥娘住的七漏风八漏雨的。也可能因为我姥爷有两个孙子，他觉得他两个孙子应该一人有一套房子，在70多岁的时候，在众人都反对的情况下，又张罗着盖了一套新房子。就这样，在我成年以后，又住上了姥爷盖的新房子，特别好特别好的房子。

        我每天骑小电动车，穿梭在两个庄之间的小路上，来回上下班，每天最开心的就是下班回家吃饭，姥娘和姥爷会变着花样给我做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那时候姥爷家还有地，还有种的花生，我们还会因为半夜下雨抢着收花生。夏天天热，晚上就去平房上凉快，大门口有好多好多的萤火虫。到了重阳节的时候呢，山上有庙会，姥爷就愿意去山上听戏，他自己骑着自行车带着两三个煎饼，带着白菜心，饿了就卷着吃。我没事儿也跟着去看戏，但是我听不懂就是图个热闹。到了天冷了，每天晚上我会给他俩测量一下血压，然后我姥爷就领着我和姥娘跟着DVD做保健操，姥爷总是嘲笑姥娘动作做的不到位，我就在一边跟着嘲笑。山楂下来的时候，我和姥娘中午就去拾山楂，是去捡人们剩下的山楂。我妈妈就说我和姥娘太会过了。记得有一次我老同事家儿子结婚我在村里喝喜酒，很晚没回家，我老娘就拿着手电筒在村口等我。加工完的煎饼，姥娘用小推车推着回来，我在后面走着追都追不上她。姥娘准备韭菜花的时候，我就是推碾和装瓶的……那一年，我胖到了一百多斤，我们三口是快乐、幸福的。就只有我们三口，和我小时候一样。

      后来我就调工作了，结婚了，生一胎了，瘦了一点。姥娘见了我很惊讶的说怎么这么瘦了，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了……我姥爷会抱着我闺女，逗着我闺女玩。后来，我又生了二胎，瘦到86斤，他们见了我更加心疼。渐渐地，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基本上都是逢年过节见那么一两面，每次见面他们都会叮嘱让我多吃一些，养得胖胖的，不要像小时候那样那么难喂

      再后来，姥爷就病了，食道癌，后期很痛苦。住院化疗，都瞒着他。一个大高个子人，最后瘦成干棒，最后一次见他，是我买了一个轮椅送去，说的等他好了，推他出来玩，他鼻子里插着鼻饲，有气无力的窝在床上，嫌我花钱，把我说了一顿。我姥爷去世的时候我的舅舅和我爸妈打了一架。一个一天都没伺候的人还在挑理找事。

      就这样过了四五年，姥娘也病了，大家也都瞒着，和她说她嘴里是溃疡。因为她年龄大了，又比较的瘦弱，就采取了保守治疗，她每天都会捂着半边脸，喊疼。我就想怎样才能不疼了，买过蜂巢、买过云南白药，止疼药……都不能行，到底能用什么样的药能减轻痛苦呢？我没事就去看她，给她买了一个可视小度。小度还听不懂她的方言，没事就打开小度，看看她在干什么，她自己就是很坚强，自己做饭自己看着电视躺沙发上打盹。她还坚持自己种菜，种白菜、萝卜呀，辣椒，每次分菜的时候，总是给我留一份。就连他家树上的香椿芽，她揉成咸菜后，也会给我匀一份。到冬天冷的时候，我妈妈就把她接到我家，我就带着孩子们去和她玩。我发现她比较喜欢看抖音上的老太太拍的短视频，她会问这个老太太多大了，穿得太洋乎了，精神头太好了。我也会偷偷地给她拍一些好玩的抖音。给她加各种特效，把她逗笑。姥娘也很爱美，口袋里装了一个小镜子和一把小梳子，没事就照着镜子梳发。她的头发不多，但不是全白的，有一些头发很黑。给她买新衣服，她会生气，嫌花钱，说自己穿不那么多了。今年五一的时候还因为借邻居家的杀虫药给石榴树灭虫，不小心把药溅到眼睛里了，吓得邻居说的啥也不借给老太太了。她视力一直很好，耳朵有一点点聋，但后来呢，阳了两次，病就越来越厉害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再后来嘴巴就张不开，舌头就伸不直、说话就不清楚了，身边就离不开人了，我妈妈我二姨我四姨就在一起照顾她，陪伴她，吃的饭也都是打成糊糊一点一点的喂。我对象上个星期去临沂出发，专门去看了她，说的精神还行，就是瘦，我本打算这个周末去看她，哪成想……

        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我姥爷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姥娘，有一个大房子，还有种的很多很多的田、有一颗大树，他们都非常开心，是春暖花开的景象。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大雾弥漫的天，我姥娘离开了我，她走的时候会不会想我，早上我摔跤的时候，是不是她在后面，护了我一下，然后我就没崴到脚，只是跪地上磕了一个头呢。我对象开车太晚去看的时候，雾特别大，我根本就看不清路在哪里，一点一点磨到姥娘家。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哇哇痛哭，就想把盖在她身上的东西掀开，喊喊她，看一看，她是不是睡着了，喊喊她就醒呢？我觉得她终于不那么痛苦了，她是不是腾云驾雾去了我梦中的那个地方呢？我怀念的是那个没生病前的小老太太，我心疼的是每天都忍受痛苦的老太太。

        2023年12月30日，是发送她的日子，我和爸爸和老家的人又来到了姥爷家，我觉得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了，因为从今天往后，它就不是我姥爷家了，它是舅舅的家。我今天见到了姨姥娘，在她脸上找寻姥娘的影子。在人群里看和姥娘身形差不多的小老太，就感觉姥娘没走远，就一直在，会不会躲哪个角落里偷看呢？我给她买了一个鲜花的圈，我感觉她知道后，又会嫌我乱花钱……怎么也没想到，在2023年的最后几天，内心会这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