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和他的《诲尔录》

疗治人生的“本草纲目”

一生写了十五万字

先对陈伟《耐安类稿》的字数作一个粗略统计。刻本统一标准为每页11行、每行22字，顶格计算每页242字。其中《愚虑录》424页，共计文字102600。《食古录》42页，共计文字10000。《待质录》24页，共计文字5800。《居求录》13页，共计文字3100。《诲尔录》124页，共计文字30000（此稿已电脑打印，与顶格计算误差仅1000）。十卷书纯文字为150000左右。这是陈伟著作的全貌。与其永康弟子应德闳在跋中引用其父亲说的那句“师著作等身”来，还是有点差距的，应德闳父亲无非是为了说明陈伟学识的渊博与治学的勤奋。当然，如果把陈伟手抄的《十三经古注》和《资治通鉴》也加上，的确也可称作品等身了。陈伟的五部书中，《愚虑录》《食古录》《待质录》体现其治学水平，而《诲尔录》《居求录》则是反映其思想智慧。在科举盛行的时代，前三本无疑是畅销书，而在现在，《诲尔录》和《居求录》则无疑是静心修身的床头书。这两本书的内容并无严格区别，可以合并在一起统称为《诲尔录》，总字数33000左右。

一本书写了十三年

《诲尔录》分上下两卷，写作时间始于1876年6月（陈伟写作从此时开始），止于1889年8月（去世前两个月）。时间长达13年，从36岁一直写到49岁。三万字如果放到现在，五天时间说不定就可以完成，但陈伟却足足写了13年。1876年至1886年的十年间，写了23000字，放在第一卷；1887年至1889年的三年间，写了7000余字，列为第二卷。其中1887年写得最多，有3500字，1888年次之，有3300字。为什么三万字要写长长的十三年，因为这是陈伟日积月累的结果，而这些日记体、警句式的记录，都是他关于人生的思考。在我看来，这些都称得上人生必备的心灵鸡汤，而从陈伟的写作意图考察，刚是他格物致知的心路历程，是他疗治人生的一个药方。故，《诲尔录》不是陈伟用墨写出来的，而是他用一生的心血写出来的，是一本疗治人生的“本草纲目”。

一个关键词“尔”

在三万不到的文字中，“尔”字出现了140次。“尔”就是你。但在陈伟的笔下，“尔”是他自己跟自己对话，“诲尔”其实就是陈伟的自我教育。好比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该怎样！你不该怎样！诸如：“虑事必极细碎，是尔大病。”“欲自见是尔大病。”“志不能帅气，是尔大病。”“太过，心急，二者是尔大病，不知从何变化？”“心粗暴，是尔百病之根。”“无人无事时竭意操切，及接人应事反尽行忽却，此最是尔大病。”“攻怒截怨，是尔要着。”“好异是尔一病，宜省。”“思事至理，明即当止，乃复作拟议问答状，细细铺叙一番，此最是尔病。”“尔性急，又好成功，所以弊不得除。”“先事多预拟，临事转草率，此最是尔之病。”“尔平素颇善处毁，不善处誉，宜自知。”“仔细算来，尔一切病痛，其根由总在不刚。”所以，与“尔”相对应，另一个字的出现频率也特别高，那就是“病”字，共出现了70次。那么也就是说，“诲尔录”就是陈伟寻找和发现自己身上的毛病，然后告诫自己该如何修正，如何防止，如何克服等等。故，《诲尔录》是一本修身书，一本心灵书。当然，旗杆台门（拔贡台门）的后人更应该将这本书当作“传家宝”，是传家发家、耕读传家的指路明灯。这个时候，“尔”就是我们陈氏后裔。

最短的一句话只有一个字

1876年10月间，陈伟有两天各写了一个字：一个“宽”字，一个“严”字。有一天他写了两个字“洒脱”。1877年正月间，有一天他写了一个字“病”。1883年8月间，有一天他写了一个字“忍”；同年11月的某一天，他写了一个字“刚”。1887年6月间，有一天他写了一个字“容”。同年7月他写了两个字“刻苦”。人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大错！陈伟一天只著一个字，那才叫意味深长。陈伟是个老师，那么我们甚至可以称呼他为“一字师”。一天记录一个字，现代人一定觉得好笑，但是喜欢发呆的人最喜欢他一天只写一个字。现代人如果也像我这样每天晚上喜欢发发呆，一定可以从陈伟的一个字里品味出成千上万的人生意味。我由此怀疑，当初陈伟写出一个字的时候肯定是长时间发呆的结果，或者是写了一个字后便长时间发呆。人一定要保证有充足的时间发发呆，特别是在当下，看一个字然后发一天呆，绝对是锻炼内心的强大。

其零落如是之易

陈伟好友梅叔翰的一番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余谓国朝经生，多享大年，冀其尚可治也。乃不数日，而赴者遽至，年仅五十有一。嗟乎！吾耐安则竟死矣。使天假之算，得显其朴学，裁成胄监，足正近时破碎骩骳之习。即不然，而都讲一乡，开牖后学，为功岂纤小哉！曾不谓其零落如是之易也。”按理，像陈伟这样的人的确是应该享年长寿的，但他只活了五十一岁（其实五十还不到，因为是阴历年底出生，出生没几天就过年，就两岁了），如果他能长寿，其在朴学（汉学）的成就定不可估量。但他死了，他死于心疾。他说：“犹记患心疾时，如婴儿离母中，为狞鬼所隔，欲近母则鬼先近，欲远鬼则母愈远，近则惶迫欲死，远则伥伥无依，又旁无一人可以告诉，如此阽危忧迫者众十年。”他疾病的症状是这样的：“余病在血衰肝枯，筋急不任盘屈，一征也；手足诎曲稍久，便觉麻，二征也；筋浮，三征也；左目光中有黑子二，四征也；稍劳动，目即生赤脉，视灯有晕，稍熬夜亦然，五征也；稍劳动，左耳即鸣，六征也；稍劳动，左太阳汗出，七征也；左鼻痔，八征也；劳动则胃闭，静坐则胃开，九征也；劳动后便觉心不能放下，十征也；夜中略一思索，便不能寐，十一征也；目久视即花，十二征也；运动气，体有损无益，十三征也；胸中痞气，十四征也。欲稍学积养，憗静坐毋运动，憗宽缓毋紧急。”（请专家医生根据其征状再作一次会诊，陈伟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他家的“虎筱”上刻着一句话

读过陈伟的书，你就会认同我的一个观点：他是诸暨的王阳明。陈伟的书室楹联：“以汉学为宋学，视今人如古人。”汉学与宋学分道扬镳，他却两者结合，在今人不及古人的现实里，他却视今人为古人，说明他的虚怀若谷。他的“座铭”：“一静即存道之所，一动即行道之地。”这是举头有神明，所以他抱道终生。他还有“书布铭”：“读书不必多，惟求明理；作字不必速，惟求不苟；行文不必工，惟求有用。”这一定是旗杆台门的读书秘笈。他还有“镜铭”：“勿见人非，且思己非；勿见己是，且思人是。”他还有“床铭”：“不愧屋漏。”（比喻即使在暗中也不做坏事，不起坏念头）他还有“客座铭”：“韦，缄，海。”【他这样解释三个字：韦，佩韦之义（韦皮性柔韧，性急者佩之以自警戒）；缄，缄口之义；海，海下百川之义。】这些都是陈伟的自励自勉，也是对旗杆台门后代的告诫。不过，对付孩子，旗杆台门里有一样东西是很“煞刻”的，那就是一根虎筱，用书面语讲叫“槚楚”（用槚木荆条制成的刑具，用以笞打）。陈伟家里挂在墙上的那根虎筱很特别，上面是刻有文字的，故陈伟有“槚楚铭”，上刻：“勿专责人而忘责己。”这倒是真正的用武力“诲尔”了，让你辣呵呵地记住：凡事要怪就先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