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

作者: 一桶泉老孙 | 来源:发表于2018-06-28 21:03 被阅读329次

     

      冬天的清晨,东塔村的社员通常是不干活儿的,生产队的男社员们捻着衣襟,腰里捆着短绳,夹着斧头、山刀,三三、两两地向村外走去,赶掂回一捆柴时,大概饭就熟了。一冬天干旱无雨雪,河在上冻以前就断流了,不像往年满河道的清冰,时不时的还溢冰,溢冰是冬季水旺的现象,今年是看不到河冰了,更甭说溢冰了,满河滩的石子白花花的,牛都没处饮去。塬上的麦田,一眼望去,早已失去了深秋初冬时绿油油的景象,一大片一大片的死去,没彻底死的也只有一半个绿苗,根下干得发白,因为地根本没上冻,地表土层已失去了它的组织结构,全是散的,看来今年不用锄麦了。新上任的生产队长——年仅十九岁的新党员刘春生,他没有去掂柴,蹲在地头上勾着头在用手刨地,他想看麦地干到了什么程度。

          太阳已经一杆子多高了,掂柴的人一拨一拨地从他跟前走过,最后在大硷下消失了,他一个人仍然蹲在那里。当初社员们热情地选他当队长的那种兴奋与幸福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的社员已经断粮了,开始借储备粮渡日。这麦现在旱成这样,眼瞅着收成无望了,几百口子人要接上秋,这中间七、八个月吃什么?把库全清空也是不够的。公社里三干会一再强调抗旱,可水在哪儿?社员们的生活用水都要到外村的泉子去担,拿什么抗旱?刘春生下了麦地硷看到了苇子园东边的大涝池,那是东塔的肺,如今干了,被淘涝池的社员们连涝池中的死土都翻出来了,一锨一锨整齐地码在涝池的边沿上,那锨花子早已干透,成了踏不烂打不碎的胡基。涝池里有不少树叶,原来出水的地方,被人挖下去一个坑,连一点湿土都没有。刘春生在想,从现在到谷雨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社员们干什么活?咱们无法抗旱总不能坐在这儿等雨,得及早做好补救工作。另外,生产队现在耕地一千七百亩,耕牛太少,况且连一头骡子都没有,也没有架子车,要想翻这个穷身,必须先解决生产力的问题,究竟咋解决,钱从哪儿来,他只能召集生产队领导班子扩大会议,开会研究。会上团支部书记马梅英提供了一个非常可贵的消息,她听在林场工作的父亲回来说,林场今年要更新几千亩杂林,需要大量的劳力。至今还没见人揽活儿,春生立即来了精神。他当场决定和马梅英一同去林场揽下这个活儿。散会后,他到大队会计处开了介绍信。第二天早上他吃喝了点,立刻到出纳那儿想借五块钱,最起码得给人买两盒像样的烟么,另外去林场要坐车,来回得一天时间,总得给人马梅英管顿饭么。出纳却说:“现金只有七毛六分钱,本来还有四十来块,改选之前让老队长借去了。”春生无奈地出了出纳的门站在院外想了一阵,然后向村东走去。他知道刘根虎才卖了猪,想借刘根虎几块钱。当他说明来意后,刘根虎说:“实在不巧,钱叫娃他舅一抓子打走了,实在对不住,你永都没借过我的啥,今个弄下这事。”刘春生一脸扫兴,只好退出。他心的话,无情无义的东西,我就不信没有五块钱,去年外事不是我些你说不定还劳教着哩,真他妈的忘恩负义的小人!回到家想来想去再无处去借,正愁的无主意时,惠仙嫂子进来了,她看着春生的表情说:“我看你到村东头去了,是有啥事?”春生便把刚才借钱的事说了一遍,惠仙立即从裤兜里掏出三块八毛钱说:“这是我卖了鸡蛋攒下的,你先用。”春生只好厚颜接过惠仙嫂子的钱说:“赶过年我还你。”

        春生和马梅英出发了。一出村见刘根虎夹了个山刀准备去掂柴,春生立马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困倒,

          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

          早知晓苏季子这样薄交,

          悔不该与小人挂冠夜逃。

        马梅英觉得奇怪,等他唱完后问道:“队长,我咋听你这戏里有戏,平时并不见你唱这一折么?”走在前面的刘根虎说:“外挨球的是骂我哩,嫌我没借给他钱,实质不是我不想借给人家,是钱全让娃他舅拿走了。你看这怂货热蒸现卖,立马就攻击上了。”春生说:“高兴么,高兴了就吼两声,肚子没冷病不怕吃西瓜,戏里又没你刘根虎一个字,你心虚啥?”在河下分了路,刘根虎向河对岸山上走去。马梅英问春生:“你把外几句戏给我说一下,是啥意思么。”春生说:“张仪、苏秦是鬼谷子其中知名的两个学生,戏里说张仪与苏秦苏季子患难相交,二人逃出牢笼后苏季子发达了,张仪仍然很穷。一日张义向好友苏季子告借,结果空手而归。这四句就是张义受了冷遇之后的牢骚。”马梅英哈哈一笑说道:“这就怪了,你说咱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学生,我咋就啥都不懂,你俩这还有意思,不过你确实是把人看错了,外怂货就是个小人,你也没必要伤感,妹子有钱,今个妹子请你,不用哥借钱花。”

    有马梅英她父亲的引导介绍,活儿顺利地就揽下来了。他们高兴得要走,梅英她爸说:“灶上开饭了,今个还有条子肉哩,你们吃了再走。”春生有点难为情,马梅英说:“吃吧吃吧,我早都饿了,你坐,我跟我爸端饭去。”到食堂他爸要了两份条子肉一份豆腐烩白菜,六个馍,梅英又向里喊道:“再来一份肉,再拿四个馍。”她爸看一眼女儿笑了说道:“那就再来一份肉四个馍”。端回饭,马梅英把两份肉往一个碗里一扣推到春生面前说:“这是你的,你放开吃,我不吃肉,我爸一份就够了,快吃别客气。”好久没吃过白面馍了,更甭说条子肉了。这顿那个叫香,真叫解馋!

    春生从林场回来连门都没进立刻敲响了村口的道铁,立即召集了社员大会,在会上他说:“告诉大家,林场的活儿咱是揽下了,这多亏人家我马叔,人家场长见是马叔领的人,人家还给我泡了一缸子茶,还给我发了一根烟,满口应承。下面我把这后面的事按排一下:咱三级以下,包括已脱劳的社员,在队里干,继续搞农田水土保持——修地;二级一级劳力全部上山改林。人林场要求所有乔木全留着,老死的、及灌木丛全部砍掉,拉成一堆一堆的,弄整齐,林中要有一定的空间,一亩是十二块,咱先揽了一千亩,这一千亩是三条沟,也就是三道梁,一个组一道梁,以沟为界。明天一天的准备时间,后天早上就出发,看到谷雨之前能否干完。在山上咱们集体起灶,先借用生产队的储备粮,三个自然村分为三个组,每组起个灶,各组长到保管室领粮,一个灶两个做饭的,组长自行安排。其次,今年过年在山上的人就在山上过年,因为我想在谷雨的前十完工,然后好回来种秋。”刘三老汉插言说:“你在山上过年呀,你妈给村里人说正月初四给你结婚哩,你在山上咋结呀?”春生说:“结婚是私事,好说,证已领了,过了初四就算结过婚了,还省得办酒席。另外,咱武装基干民兵,枪不离人,人不离枪,这是纪律,时时要有敌情观念。”队长正准备散会,团支部书记说:“别急,咱自乐班的人都把家伙式带上,累了乐一乐,解解乏,要不然山上是很枯燥的。”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进了林场的院子稍作休息之后,林场的大解放车和大拖拉机一次把人和行李全拉走了。汽车大约走了一个小时离开了石子路,开上了新修的简易土路。土路是在一条大深沟的沟底的小溪边上,小溪流水很清,水渠两边还有绿茸茸的苔藓,到底是沟深避风的缘故。汽车摇摇晃晃走了好一阵子才到目的地,沟深且平坦宽敞树高林茂多亏落叶了,不然连天都看不到。场长、林场的会计、工程师领着队长和三个小组长,指划山界,叮咛施工的要求和应注意的事项,一再强调上山不准带烟火,防火是大事中的大事。等林场人走后春生拐回来,给大家又重复道:“防火是大事中的大事,咱吸烟的人等帐篷搭好后在自己的帐篷内把瘾过饱,出帐篷谁身上有烟火你就别干了。咱一组在前面的第一道梁下;二组是中间这道梁;三组再往进走,是那道梁,都是以沟渠为界。先搭帐篷,一个组两个帐篷,做饭处另外用席搭个棚,具体由各组组长自行按排,立马行动,天不早了。”

    白天还没啥太大的感觉,晚上林涛吼声、两边山上的野兽叫声,弄得人难以入睡,也不知几点了,野兽的叫声渐渐少了,春生索性起来出了帐篷,抬头一看,天快明了,东边刚泛起鱼肚白,大沟里似乎飘起了炊烟,顺着微微的风势烟层像一条宽大的飘带漫浮在空中向前伸去。昨天下动过的树叶,新土上面附着一层白白的霜花,这大沟里的深冬跟山外的深秋似的,倒底是林深潮气大。这时候,从沟里传来了山刀、斧头砍斫树木的声音,不大一会儿整个沟里响声一片,是社员们开始干活了。他们还和在家一样,先上地干活,然后回来再吃饭,这样既不耽误做活时间,又不至于使炊事员手忙脚乱。

    林子里的灌木梢子被砍去后拉在一堆,树底下立即空了起来,更显得林阔树高、山大。社员们谁也不说话,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像在大田里割麦子一样,谁也不想落在后面,各自认真地干着各自的活儿。

    当这些社员由冷干到大汗淋漓,有的甚至到解开了腰带脱去棉袄时,就到吃早饭的时候了,就在这时山下响起了敲打钢精盆的铛铛声,是炊事员叫吃饭了。他们不慌不忙一步步下山,几个人围着一个盆子洗脸,那洗脸水已经都成黑的了,甚至还飘浮了一层白白的脏物,后来的人依然洗着。

    饭是洋芋玉米糁子糊汤,馍是玉米面饼子,菜是萝卜烩白菜,一个个社员脸上红红的漾溢着满足的笑容。吃罢迅速地去磨用了一早上的斧头、山刀,磨完之后不用吹号自己一步一步三三两两又上山去了。只有晚上吃过饭后他们才有闲聊的时间,讲怪话,说笑话,还有拉胡胡唱乱弹的,这是一天最放松的时刻,社员们显得非常开心。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到腊月二十九了,一些年龄大的社员开始不停地念叨,明个就是大年三十了,年下来了——有人说:“今年你甭想吃饺子、放炮,山神爷不允许;你一言他一语,议论不停。”组长说:“情况特殊,想吃也没啥包,到回去后叫你老婆给你补上。”春生摸了一把身上的半自动步枪,再摸了摸子弹带里的子弹,思考了片刻说:“不急,三十割肉都来得急,一定让大家吃上肉饺子,美美地吃上几天肉,把肉瘾过美。”一些社员投来了不信任的一目。娃娃嘴上没毛说话不牢,又吹上了。但没人和这个新上任的年轻队长计较。他们知道谁是好队长,像这样不顾一切领着社员拼命干的队长不多,所以他们包容他的大话,体谅他的吹牛。也没人与他争辩什么。晚上吃过饭春生通知武装基干民兵开会。全连四个生产队四个自然班,一队的班最大,十三人,十三把枪。一把半自动,三把美三零,两把三八大盖,一把小口径,其余是老七九。他在会上说:“接到有关部门通知,命我连武装一班全体民兵明天上山打猎,一颗子弹一个猎物,猎物就是敌人,你若没有一枪命中敌人,那你就等于牺牲了,枪就要归他人使用了,你将会降为普通民兵,在无持枪资格。有三种猎物咱坚决不能打,狐狸、狼、豹子。咱要打的是野猪、鹿、兔,野鸡。前两天我发现这沟里常有一群野猪,大概有十几个,每天半早上都在沟掌阳坡的土崖下晒太阳。咱们明早早早去埋伏在土崖斜对面的坡上,没有命令不准开枪,一是要等最佳射击时机,瞄准点是头,打头,一枪毙命,不然会跑掉的。按瞄把次序从左到右,依次你是第几个位置,应该瞄第几个就瞄第几个,不要乱挑,不要乱瞄。现在回去把武器好好检查一下,做好准备咱就六点准时出发,记着一路上不准说话,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开枪,咱们明天是埋伏专打一群野猪,所见零星猎物一概不要惊动。

    第二天早他们趁天还未大亮,就埋伏好了。静静地伏在地上手脚特别冷,等了好常时间,无有温度的太阳才慢慢地从山上移到土崖下。不一会儿果然从西北角出来一溜野猪。它们走走闻闻,抬头听听,小心地都来到土崖下的向阳处,顺着土崖的墙根站了一溜溜,有三个特别大的家伙,那伸出的尞牙足有五寸长,有七八个和家养的肥货一般大小差不多,其余的都是些小娄娄子。只听春生沉沉一声令下,十三把枪一齐开火,当时就倒下了七八个,有的跑几步就倒下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响,又倒下了几个,最终还是跑了一头大家伙和几个小的。春生说:“它跑不远,有的已经带伤了,顺着血迹找,它跑不了。”直到翻过大梁才追上,又是一阵枪声,这次又打倒几个,其中就有那个大家伙,最终还是跑了几个,有人要追,春生下令打扫战场,回住地,不要太贪。回住地后春生说:“给林场送一头,给武装部送一头,其余给山上留过剩下的送回村去,也让在家里的社员们也过个肥年。”

    等春生一行四人把肉送到武装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政委一见高兴得不得了,临走时说道:“春生,你这连长当的好,把子弹没白给你,我这儿还有点儿,你先拿上,还有这三瓶酒都带回去,过年哩么,让社员们也喝上一口。下次最好给咱弄只鹿来。”部长操着他的四川口音说:“你个龟儿子,下次给老子弄几只野鸡来,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半斤,老子这儿还有两盒小口径子弹,都给你龟儿子。”春生高兴地说:“一定!坚决执行任务,下次我到林场给你打电话你来取,不然老借林场的车不美。”政委说:“这样最好。”辞别了政委、部长,他们原路返回,等回到山上已是零辰了。大家伙还都没睡,社员们非常兴奋,炊事员和一帮子女社员正在包饺子,男人们在一旁又拉又唱,热闹极了。

    安文莉也是基干民兵,虽然靶打得很好,却还没有枪。安文莉见他们风风火火打了那么多野猪,手直痒痒。她到春生的帐篷门口看了一下,春生立马出来问:“啥事?”安文莉直接说:“你们可能明天还打猎,给我借支枪,我也想去试试,那必竟是活靶。”春生说:“连里有纪律,枪不外借,要用只能是用我这把,行,明天把你带上,我教你打。”初一早例外,社员们起来先是吃饺子,吃过饺子,春生说:“咱昨晚接到武装部命令,今天还得出次坡,今天只需六个人,你们三个美三零为一组,美三零射程远,威力大,今天专打鹿,打下两三只后就返回;我今和文莉,还有惠仙嫂子为一组,专打野鸡,这得返回去五六里路,到土窑沟的村上去打,来回路过那里见野鸡一群一群的。还是老规矩,无论大小猎物必须瞄头,过硬的功夫是练出来的,只有严格要求自己,功夫才能过硬。惠仙背着她的小口径出了帐篷,当她跟着春生走了一段路后越想越不对,眼睁睁跟着别人当电灯泡哩,于是她便想开溜。便立即叫住文莉说:“文莉,坏了,我的身上来了,短裤感觉都湿啦,给,你把枪背上,这是子弹,你俩先走一步,我得回去换纸去,别等我,我能摸着。”说罢,她解开武装带取下子弹带,交给了文莉,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回赶去。

    文莉赶上春生后,春生问道:“你俩说了些啥?我看惠仙嫂子咋回去了?”文莉说:“人家不方便,身上来了,没拿纸。”春生嘿嘿一笑:“屁话!傻瓜蛋子,外精的跟猴一样,能弄下外失误事?昨天我还见她在帐篷后面往地上挤奶哩,娃的奶没断哪来的那么多月经?娃吃奶期间按正常来说有,不会太多,没有那么玄乎,人家不想给咱当电灯泡,你等外再来了才怪哩!”文莉瞅了一眼春生说:“看不出你观察的挺仔细,挤奶的事我知道,我咋就没想到。”两人说着话走着路不知不觉就到土窑沟村上的地里了。文莉拽了拽春生的衣袖说:“你看你看,六七个哩!”春生小声说:“接近猎物不要大声说话,那样猎物会逃走的,你先蹲在这儿,我到渠那边去,等我过去后你再开枪,不然你一开枪,其余的必然立即飞走,飞到那边去落定后我再开枪,这叫战术!记着,弹着点一定要实,前方如有牲口、人,决不能开枪,宁愿放弃一次机会,决不可有半点失误!”文莉说:“知道了,你快去!”

    晌午过后她俩会面了,文莉开了五枪打了四只,有两只是头部中弹,春生打了七只,全是头部中弹。春生高兴地说:“你不简单,真有两只头部中弹,了不起,值得骄傲!第一次成绩就这么好,值得表扬!”

    等她们回到宿营地打鹿的早已回来了。三把美三零打了五只鹿,收获出乎意料。咱们吃喝点立马出发,送到林场去,给林场一只,给武装部一只,其余归咱们,野鸡就不给林场了,给武装部六只,剩下是咱们的,鹿肉、野鸡肉到初四再咥,咱还有几瓶酒哩,一定要让大家喝上喜酒。”

    初一、初二大家照常上山劳动,初二晚妇女队长惠仙与三个组长开了个碰头会,商议队长春生结婚的事。惠仙说:“外怂货说初四在山上结婚哩,往阿嗒结呀么,连个狗窝都没有,入洞房总不能进集体宿舍么?”三个组长觉得惠仙提醒得及时,不然到初四晚上还真没有办法。三组的组长说:“还是女人心细,差点误了大事。我看是这,咱每组出一个人明天就开始给搭个庵子,里面用席弄上,外面用草,惠仙说:“就按三哥说的办,明天一早立即行动。”

    初四晚春生结过婚后,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春生这才回到他的新房——新婚庵。安文莉计算了好久的结婚就这样在山上的临时茅庵草草了事。她心里多少有些失意。白天劳动都没想,这会儿心想,给家里一定闪去了不少亲友和同学,因为事先只给人说正月初四结婚,并未说在那里,要知道是这样就不给亲友们说,弄下这闪人事。但又看到春生整天辛苦一心为集体的劳累实情,她不免又有几分心疼。自从春生当上这个生产队长后明显瘦多了,整天忙前忙后,常常顾不得吃饭,顾不上睡觉,大有不顾个人一切的势头。他母亲刚过五十,可因为他父亲的牺牲,硬硬哭坏了一双眼睛,黑发变白发,五步之外认不清谁是谁,早已失去了做针线的能力,这几年家里的缝补还多亏了有心的惠仙。去年他想去当兵,书记说:“今年咱大队只有一个名额,报了七八个小伙子,你是共产党员,就发扬一下风格吧,让他们争去,谁能争过谁谁走,你就不报了。”春生一向尊重老支书,他思量了一会儿说:“那行吧,我明年报。”其实老支书的心意他非常明白,自己不但是独子,况且是烈士之子,所以不想让他去。他母亲的目的是让他早早结婚添上个娃之后,他也就无法再当兵了。他倒是个孝子,很听母亲的话,这婚今晚总算按时结了,还不知他妈在家里是啥情况哩,说不定今天他舅、他姑夫、他姨夫······屋里肯定闪了不少人。

    春生进了茅庵高兴地说:“睡,这还美,不在山上结婚你能住上单间?首长待遇,从现在起咱也有暖脚的啦,幸福!”安文莉说:“看把你高兴的,像吃了喜娃妈的惊奶了,对不起,今晚这新婚洞房花烛夜要让你失望了,昨个我的身上来了,最少还得两三天。”春生说:“馍不吃在笼笼搁着哩,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没啥,睡。幸福的日子才开始,哪在乎这几天?不忙,放心睡,我不会强奸你。”安文莉吃惊地扭头看着春生说:“平时看你一本正经,你还这么坏的,告诉你,有证之人算不得强奸,只不过是怕把经期弄乱了,对将来怀孕有影响而已,其实再也没啥。”她们俩个躺下说着说着春生就打起呼噜。安文莉翻来覆去睡不着,她透过茎笆的缝隙看到外面天上的弯月不见了,星星落的都不多了,就在她刚刚有了睡意的时候,起床号响了。

                  二

            赶清明前山上的活终于结束了。在林场结工那天,马场长说:“也不用你再跑,那一千亩还留给你们,你们做活认真,还没有发生任何事故,你这年轻队长工作硬,纪律严,我多次上山查看,没发现一个带烟火的,这是我最担心的一点,也是我最放心的一点,有时间就来干。”春生回来放下东西先到村上的麦地里看了一回。老天爷真是无情,周围梁西、梁东前后人家或多或少都下雪了,就单单空下咱这儿,一点没下。一年一度的雪是黄了,麦子、菜子一点收成都没有了,他盘算着如何能补救点什么,想来想去,为了不影响后季种麦,只能种糜子、种洋芋了。于是他决定把麦翻了种一部分洋芋,种一部分糜子,总不能让地歇个年对年么,那样的话社员们吃啥哩?天还没黑他就召集了社员会,讨论安排了几项重要工作。首先宣布了翻麦地种洋芋,种糜子的事;然后又让社员选出了喂骡子的饲养员;再选出了两个拖拉机手。喂骡子的饲养员是有名的牲口通——老支书刘德荣;两个拖拉机手是:刘跟社和郑惠仙。最后他说:“我看这雨不远了,抓紧种洋芋,争取在雨前把洋芋种进去,给雨后种玉米扫清障碍腾出时间,该加工的时候就加。把工份和活儿连系起来,谁干的多就多挣工分,理所应当,做到不误农时,不失时节就行。”三个组分别做活,有事利用晚上与副队长商议,做到不误生产就行。

            几天后春生和老支书还有两个生人赶着一群牛,吆着三头骡子回来了。这是春生被选上队长后的第一个梦,实现了。队里的社员们非常高兴,都夸赞春生能干。又过了几天,妇女队长开着一个东方红牌大拖拉机进村了。这让村里人更为兴奋,那拖车的车厢里除了犁、耙、还有几把架子车。领生产的副队长刘玉山迎上来高兴地说:“队长,哎呀——多了二十头牛,增加了十张犁,快的怕怕,咱把洋芋种上了,接下来就该种玉米了,正是时候。把你辛苦咋啦,这下你好好歇歇,地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春生说:“辛苦哥哥了,明个咱就用拖拉机了,有活儿就给跟社和惠仙说,叫开慢点,才学下个半生子,还不够老练。”不一会儿拖拉机跟前来了一堆人,你摸摸他摸摸,赞叹不已。在人群外面站了好久的前任队长——刘能怂抬起脚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风凉地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外是钱厉害,你当是他的本事!”刘跟社说:“你人称老能怂哩,当了多年队长有钱有权你咋不买哩?一个劳动日一毛二分钱,你看全大队还有谁比你更低!年纪不小了,不要忘了你还是共产党员,少在群众之间讲风凉话,小心党员会上大家帮助你!”刘跟社高刘能怂一辈,刘能怂很无奈,他不能与跟社当众犟嘴,因为那是二爷的亲儿子,是他的亲叔老子,所以他不在说了,转身背着手回家去了。

            春生回到家是饭没熟,就头朝里脚朝外睡去了。饭熟后文莉欲叫春生,婆婆示意先别叫,让他好好睡上一觉,文莉这才把被子拉开轻轻地给盖在身上。这一觉睡醒,春生坐起来说:“你饭还没熟?饿日他了,快吃饭,吃了还要开会哩。”文莉问:“开几时的会哩?”春生说:“今黑开会哩么。”文莉说:“离黑还早哩,现在才八点。”春生走到门口一看,天阴沉沉的,外面正在下雨,他似乎清醒了,因问:“这是几时?”文莉说:“现在是早上八点,我给你端饭去,你先洗脸。”春生说:“我的妈呀,你咋不叫哩?误事了。”文莉说:“妈不让叫。”

            无情的老天,终于憋不住滴滴嗒嗒地落雨了,这场雨下得太迟了,年对年的收成眼睁睁给干死了。靠天吃饭就是这样。雨越下越大,院子里的一个个小水坑坑,不断泛起水泡来,春生说:“看这相或许还能连阴几天。无须多,像这雨有三四天。就是接不上底墒,苗也能出来。”

            天,下两天晴一天再下,或是下一天晴两天又下,就这样缪囊了半个月之久,已过谷雨三四天了,玉米眼睁睁种不到地里,天就这样,与东塔的人做着对。

            尽管天下下歇歇,歇歇下下,可社员们并没闲着,歇住雨就修路,歇住雨就修路,把通往各处地道路全拓宽了。三月二十五这天起风了,云飞快地向东北拥去,迷了半月眼的天,终于睁开了,太阳出来了,村两头的路让牛踩得成了深泥窝子,没有高腰雨鞋的人根本走不过去。社员们主动地把泥铲起堆在一旁,再给垫上干土。耐着性子等了三天,他们开始种玉米了。等种完玉米,豆子,已是四月有半了。一眼望去整个山都绿了起来,种玉米比往年整整迟了十多天。今年没有收麦这一大环节,因此春生决定今年提前行动,给村里留一部分社员,仅仅用了三十一个民兵上山改林。没有收麦这个大环节,仅仅锄地、追肥一部分社员就够用了。他又亲自挂帅领着三十一个民兵上山了。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们进度快多了,赶农历十月初他们就把活干完了。

                            三

            一年一度的征兵又开始报名了。这天政委来到大队部见了支书,然后才到春生家。政委坐下对春生说:“我给你支书说过了,你今年走吧,今年不走今辈子就没这机会了,你已经二十了,听伯的话,去,到部队更能发挥你的光和热,虽然远了点儿,但兵种不错,这个保密,我先不能给你说,到部队上你就知道了。你的条件是所有应征者中最优越的,伯保证叫你走。”春生自从当上了生产队长,早已打消了当兵的念头,加之文莉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自己一走连个担水的人都没有,他能放心吗?谁知政委来了,春生非常为难,应征入伍是每个在龄青年应尽的义务,况且自己是共产党员,哪能说不去呢?无奈他只好装出一副感激的样子说:“谢谢伯伯,我还就说去寻你哩,队上的事忙的抽不出身,多亏你来,太感谢了。”政委又对坐在炕上的春生母亲说:“弟妹呀,放心叫娃去,现在和平年代不打仗,娃的前途在部队上哩,叫娃去创去,至于你,你不怕,咱还有党和政府哩,咱不敢拉娃的后腿。”春生他妈说:“好,好!多亏你来,不然可能还是走不了,年始娃报名去啦让支书当驾啦,没去成,为此娃多日子没兴气,我,你不用操心,屋里还有媳妇哩。”

            春生要当兵走了,安文莉挺着肚子满腹愁肠,忙前忙后,伺候着来和春生道别的亲邻。人们来了走了,走了又来了,文莉的脚都肿到腿腕子上了,她真有点撑不住的感觉。晚上,她脱了鞋,坐在炕边正准备上炕,春生说:“不急,等一下”,说着他打来一盆热水说:“这几天辛苦你了,把脚用热水泡泡会好些,这都是我把你害的不得安宁了。”当他抬起头时发现文莉满目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掉个不停。春生这几日只顾忙着应酬了,那里知道安文莉心里的愁肠,从政委来那天起她就知道这回春生是走定了,婆子妈的眼睛接近失明,她如今这个样儿,柴一捆水一担靠谁?娘家妈早她一月也要生,到她生时谁来管?到时跟前连个叫人的人都没有,能不熬煎吗?能不愁肠吗?能不哭吗?春生越劝文莉越伤心,一句话也不说,越哭越伤心,事到这个地步还能说什么呢?

            随着远去的锣鼓声,新兵走了,喧闹了一早上的村子安静了下来,和往常一样平静。等文莉抹着泪回来一看,婆子妈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丈夫的牌位子已是泣不成声了,老婆见文莉进来哽咽着说:“文莉呀,这不是妈的错,也不是你的错,这都是命,妈苦你也苦,为啥咱娘们都这么苦命?他大从当兵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把骨石都撇在了朝鲜,撇下我和春生,这刚刚有点想望啦,春生又走了,又是当兵去。你说,你说当兵能不打仗吗?不打仗招兵干啥?都哄我哩,我不瓜,我不糊涂。德子——德子呀,你不当兵些我的眼能瞎吗?硬是叫你鬼把我的眼睛哭瞎了;你不当兵些我能守寡吗?你不当兵些我何尝只有一个独苗?你害了我,现在又害媳妇,我娘们子倒遭下啥孽了?”文莉替婆婆边擦泪边说:“妈,你再不敢这样哭了,你的眼睛本来就不好?你越哭越伤眼,我还指望你给我看娃哩,你再甭哭了,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文莉劝着婆子妈,自己却已是泣不成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了。婆媳俩哭成了泪人儿。就在这时惠仙进来了,惠仙安慰了几句,便进灶房给她婆媳俩做饭去了。惠仙也非常伤感,自从失去了丈夫这二年没少流泪,但她从来不在人前流泪,都是在人后流的。她和春生家对门,失去丈夫后春生他妈常给她管娃吃喝,甚至有时顾不上做饭,人家老婆就给她把饭端地送过来了。关系处理的相当不错,可这回这事她爱莫能助,无法阻挡春生,也无法劝解那婆媳俩。虽说当兵是光荣的事,但毕竟是母子分离、夫妻分离,那能不伤心落泪?农村人嘛,觉悟再高,也不可能抛开情感论事么。母子情、夫妻情总是难以割舍,更何况春生的情况和别家不一样。

            文莉的娘家妈在腊月初就生了。这次终于如愿已偿,第八个生下了个小子。文莉挺着大肚子勉强去伺候了十几天,她感到实在撑不住了,便再没有过去。正月初四晚上睡到半夜她感觉不对了,连喊人的劲都没有了,幸好她的灯一直点着,婆婆感觉她这几天就要生,因而老操着心,睡到半夜时分她起来想看看文莉的情况。还没进门就听见了文莉痛苦的叫声,于是便站在门口朝着惠仙家大喊了起来:“快——惠仙——惠仙——文莉要生了——你快去叫人——”幸亏惠仙睡觉灵醒,她急应道:“婶子,听着了,我这就去。”说着她穿好衣服拿起手电冲出门去。等大夫到跟前一看,文莉她婆婆正在包娃,再一看文莉满头满脸的汗珠子,头发湿的跟从水盆里拉出来的一样,人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了。惠仙忙从村里找了几个人拉了个架子车,正准备送往卫生院,大夫说:“已经来不及了,下午早早送些或许没事,先把娃管好,惠仙,靠老人不行,你先给把娃管好,娃不敢再有啥闪失。文莉的事交给队长来处理,你一心管好娃。”

            春生文莉刚刚结婚一年,一天不多,这文莉就撇下个吃奶娃走了。第二天一早天又下起了鹅毛大雪,不一会儿遍地皆白,院里挤满了村里人。文莉的婆子从门里出来向院子走去,不了一头重重地碰在枣树上,倒在了树下,额头流血了,几个人忙掺起拍打了身上的雪,大夫用手在老婆的眼前晃了晃,老婆没有一点反应,大夫说:“怪不得,啥都看不见了,能不碰吗,先扶回把额头的伤赶紧处理一下。”

            安文莉就这样给瞎子婆婆撇下个吃奶的娃走了。埋完人大队支部召开了专题会议,研究春生家的安置问题。在会上大家都没主意,鸦雀无声,闷了半天书记在桌子腿上磕去早已灭火的烟灰说道:“去年要走,让我婉言挡了,今年开始春生没见报名,我想一定是不去了,后来武装部政委来了,政委给我说春生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咋办?这事人家政委说的,咱能不让人走?问题出了追究这些也无济于事,现在看谁来撑起这个门户。”依然没人说活。

        无奈书记又开口了:“大家看这样行不行,惠仙这两天一直给管地娃,把焕焕的奶都给停了,专让春生的娃吃哩,这个娃的品德特别高尚,如今能这样做事的人不多见,咱不如就以大队名义派惠仙一直照顾那婆孙俩,工分由一队按一级给记,生活上其它事由大队研究解决?咋弄?军烈属,我们不能凉了人的心,人家父子两代舍家应征入伍,父亲牺牲在战场上,咱最起码让人感到党和政府的温暖,你们说哩?”几个支委大队长,及所有共产党员都赞同书记的观点,事就这样定了。紧接着书记找惠仙谈话,书记说:“惠仙,你已经是党的人了,现在党需要你去做一项特殊工作,不知你愿意接受不?”惠仙多聪明的人,立马说:“你搞的跟战争年代一样,你得是说让我管这婆孙俩?你明说么,我知道,支部信任我,我不管谁管?你说失下这事啦,咱不能眼睁睁不管么,干啥都是干,这任务我接受,大不了晚找几年对象么,先管着,看人家春生将来回来再说。”支书接着说:“难为你了,你把妇女队长交给别人,因为你再无法天天上地了,你给咱把副书记弄上,一年补贴四十个劳动日哩。这婆孙俩就交给你,我放心,关于你们几口人的其他生活开销,我去民政局再商量,时间不会很长。另外担水、掂柴是饲养员丑儿,生产队每天给丑儿记三分加工,屋里烧柴担水的事你不用操心。还有,丑儿是挣的生产队工分,不管他的吃喝,也不必客气。”

            惠仙那能不知道这事的责任重大,好在春生一直尊重她,信任她,平时工作配合地非常默契,在工作上时不时的还点拨春生。另外也能管好自己的女儿焕焕,省得再为难婆婆了,婆婆跟着老二,老二的媳妇眼看也快生了,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从春生的儿子平安生下来那天,惠仙就停了焕焕的吃奶,把奶全让给了平安,每当平安吃奶的时候,焕焕总是坐在跟前张着嘴眼巴巴地瞅着,碎嘴越长越大,功夫大了便说:“妈妈,让焕焕吃一口吧,就一小口,”惠仙说:“焕焕乖,焕焕是平安的姐姐,姐姐要让弟弟是不是?弟弟现在没有牙吃不了馍饭,等弟弟长了牙,妈妈让你吃好吧?再说啦,那馍菜、肉营养非常大,吃得多就长得高,你要想长得快就必须好好吃饭,弟弟长得慢就因为吃不了饭,焕焕听话噢!”焕焕无奈地说:“那好吧,让我摸一下行吧?”惠仙心痛及了再也无法拒绝焕焕说:“那你摸一下这个,记着弟弟以后吃奶时你别看,你一看弟弟就吃得慢了,吃慢了长得更慢。”焕焕伸出小手摸了一下说:“焕焕知道了。”麦颗短,整天黄黄馍、搅团,时间不长焕焕明显地瘦了。

            时隔不久,支书又来看望这婆孙,春生他妈说:“你不用跑了,惠仙用心用意的管哩,连焕焕的奶都停了,可能娃都瘦了,也没好馍给娃吃,鸡也不下蛋,整天黄黄馍,我把孽都遭下了,让娃跟着我受罪。”支书说:“我来还有件事跟你商量。春生的信回来了,这回信咋写呀?这事看给春生咋说呀,信咋写?”春生妈思量了一会儿说:“能咋写,才到部队,这事先压着,就说娃生了,是个小子娃,母子平安,娃的名字是文莉起的,叫平安,让他安心在部队工作,别老给家里写信,文莉忙,要管娃要上工,没闲时间给他写回信,就这样写。”支书说:“还是你想的周全,行,写好后再念给你听,如果没啥再往出发。”

                            四

        新兵集训结束后春生被分到三营九连,连里给他发了信封,信封上有部队的翻号:84859部队,39分队。春生注视着39想到,这39不就是三营九连吗,神密!前边有关部队的编号他搞不清,因为他知道他的所在团是一八一团。他们连新兵23人要插分到各班去。连长在给新兵训话,突然营房大门进来两个人,前边走的这个人有点胖,显得很热,把棉衣扣子全解开了,露出了雪白的衬衫,光着头,右手拿了个不太大的苹果,已经啃去了两三口,后边跟着的那个人显得特别年轻机灵,挎着一只全自动步枪,左手揣着一顶载绒军帽。忽然连长喊:“立正——营长好!”噢——是营长来了,他第一时间来到九连必然有事,况且一定与新兵有关,春生这样想着。营长真有点兵油子的感觉,一副刁二浪荡的样子,他围着新兵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前面,连长立即喊道:“报告营长,我营九连正准备宣布新兵下班名单,请指示!”营长操着四川口音说:“哪个龟儿子是刘春生?”刘春生立即答道:“报告营长,是我,请营长训示!”营长说:“你没来老子就知道了,刘春生,现年二十岁,烈士后代,中共党员,武装民兵连长,生产队队长!没错吧?”刘春生应道:“是!首长”营长又说:“不愧是连长,俨然一个军人嘛!你们那个武大海当初还是我的连长呢,他说你龟儿子的枪法比我的还好,因此老子特别好奇,小王,”“到!”那个端帽子的人答道。营长说:“把你的枪给他。”小王答道:“是!”春生向前跨了一步,向小王行了个军礼接过枪。枪托刚落地营长又说:“老子的苹果真好吃,刚啃了两口,叫小王把它放到营门外路边那棵树上去,你一枪打飞,我先给你一个长做,打不飞你老老实实给老子下班当战士去!”春生立即答道:“是!”小王向营门外跑去,人们都在等待这一枪。当小王刚把苹果放好一松手“啪”苹果开花了,小王还没下树来。营长说:“你龟儿子真厉害,远比我想象的还厉害。怪不得武大海夸你呢,是比老子的枪法好。给你龟儿子一个长!你们老兵别不服气,就这两下我服了,首先我没有他那么快,听老武说着龟儿子打野鸡专打头,起初我说老武你就吹吧,看来老武没说假话,优秀的新兵我见过,可没有见过这么过硬的新兵,你们连长宣布吧,给个正班长!”连长这才开始宣布分班情况。连长说:“我连现有四个排,十四个班,复转十一人,今新增新兵二十三人,故新设一个班,归属一排编制,编号第十五班,班长:刘春生,副班长罗明;给你班调整了八个老兵,四个新兵,全班包括正副班长十二人……宣布完后连长命令:“十五班出列!”八个老兵包括罗明,四个新兵包括刘春生,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一排。然后连长宣布其余解散,十五班留下。一排正副排长留下,其他战士走后。”连长说:“一排长赵振国!”“到!”一排长向前一步站在了队列的前边。连长说:“交给你了,别把好苗子给我带坏了,这几个老战士是从八个班抽上来的,你都认识,一定要严格要求,别出乱子!”“是!连长。”连长转身回连部去了。排长赵振国开始训话,他大有压碎刘春生的架式,他是城市兵,一向瞧不起农村兵,对刘春生他更是不服气。他扫视了一眼全班战士最后把目光落在刘春生身上说:“有些人刚到部队,不知天高地厚,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竟敢跟营长叫板!我看你是活腻啦!胆子不小,有胆敢和老子比吗?吓死你!今天先给你敲个警钟,别不知道自己姓啥为老几。这个新建班有八个老战士,个个都是你学习的榜样,人家罗明原是三班的党小组长,现在来给你当班副,你别以为人家就不如你,人家罗明年年都是五好战士,模范党员,我还就想不通营长为啥看上你个新兵蛋子!别人入伍都是三年一个台阶,你,才下连就蹦上台阶。多的不说,班里出了事小心我收拾你!”说毕他走了。罗明说:“立正!”现在由我们班长训话!”刘春生让赵振国骂得晕头转向,一时回不过神来。罗明又说:“咱排长外人刀子嘴豆腐心,班长你别在意。”刘春生这才明白该自己讲话了。他向前跨了三步,转身给全班战士敬了个礼说:“同志们,排长教训的是,他是在关心我这个新入伍的战士,我的内心很感激,人常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嘛,咱不说这了。我要说的几句话是:首先要向八位大哥哥学习,希望你们要像关心小兄弟一样关心我,关心咱班,如我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希望咱班战士毫不客气,该说就说,该教训就教训,我不计较方式方法。其次,班长也没有啥了不起的,他不过是这个班的组织者和服务者,班长是为全班每个战士服务的,并不是什么土皇上,老爷,今后大家有需要帮什么忙请开口,别客气。”他说毕又对班副说:“下来让班副给咱讲几句,大家欢迎!”他带头鼓起掌来。罗明非常谦和,他扫视了一眼全班人说:“该说的,咱班长已说过了,部队就是部队,上级训下级是顺理成章,下级服从上级也是情理之中,所以,大家以后一定要服从班长的命令,听从班长的指挥,若有半点含乎,别怪我罗明不客气,下来咱们回宿舍,咱们的宿舍在连部的东边那个房里,解散!”

    有两个老兵帮春生取下了背包,一同向宿舍走去。忽然春生听到后面 有人在议论他,好像是两个老兵,一个说:“小伙子才来就让排长咥了一闷棍,张哩么!”另一个战士说:“你小伙懂个球,念的书太少,这人才是真正的将才,人有大将风度,人家刚才说那几句话咱营里、团里的官官们谁说过?话很简单,“只不过是大家的组织者和服务者。”那是一个真正的人民公仆的风度与气质,人家把自己看成是人民的勤务员,而不是长官,足见人家的思想境界是何等的高尚。同时显示了一个非常普通的问题——官兵平等,别的人光说官兵一致,一致过吗?你不照样叫人弹磕的跟鬼子怂一样,你和人有过平等吗?像这样平易近人的头头不多见,敢说用不了多长时间,噌噌噌就上去了。你今年多大啦?那个战士说二十二啦,你二十二啦,比人家早入伍三年,还在党的大门外,才往里看哩,人家十八就入党啦,就凭这一点你娃还是没有人家资格老,你别看排长不服气,你也不服,你再想想,就刚才那个半啦子苹果,足以证明人的枪法了得,特点是快而且准,勤务兵手刚离开苹果就飞了,你行?就他排长可能也要慢几秒才行,其次你再想想,营长是有备而来,本来苹果就不大,老家伙再咬了几口,那是有意的,营长要看人的真本事,其他班长任命你几时见过营长?营长一口一个龟儿子,那是爱,咋不见骂你龟儿子哩?你狗肉不上席,根本就没进入营长的法眼么。说着已到了宿舍门口,两人停止了议论一同进宿舍在自己的铺位上坐下来。帮春生拿铺盖的两个老兵,帮春生铺好床回到自己的床位跟前也坐了下来。春生说:“现在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介绍完之后各自介绍一遍,也让我对大家有个初步了解。”说毕他从身上摸起来,大家不知道他在找什么,班副罗明问:“班长丢了什么吗?”春生这才醒悟了,是他烟瘾发了,在找烟袋。他笑了笑说:“没找啥,就是摸摸,摸摸。”他用手摸了一下嘴说:“本人刘春生,现年二十岁,是陕西宜君东塔第一生产队社员,初中文化程度,家里有母亲和妻子,母亲眼睛不好”,有个战士插问:“是党员吗?”“是的,母亲是一九五一年入党,妻子是今年七月入的。”那个战士惊呆了。吐出舌头。挨着他坐的那个战士开始介绍自己说:“我叫杨栓牢,是陕西关中道人,小学文化程度,家有父母亲、爷爷,还有六个兄弟,我是老大,来之前给生产队放过羊。”接下来一个挨着一个都做了自我介绍。春生听完后说:“我们班十二个人,三省八县十二个村,背景各不相同,但为了一个共同目标——保卫祖国走到一起来了,咱们不仅是战友兄弟,更是革命军人,人民的子弟兵。这也就是说,当了兵你不单单是你妈的娃,而且是祖国的钢铁战士,时时处处想的不仅仅是咱那个穷家庭,更重要的是保卫祖国,保卫人民,捍卫国家的政权。我们既然参了军,投身革命,就应该把自己无私地交给党,交给中国革命,党叫干啥就干啥,革命要我们去牺牲,我们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为党,为国家,为人民献出自己的宝贵生命。”他的话一完全班战士鼓起掌来。

    紧张、严肃有序的部队生活让春生彻底抛开了对农业社——生产队工作的眷恋,也无暇顾及老妈与爱妻。没想到刚入伍就破例当了个班长,这使他的内心多少有点儿激动,尽管排长狠狠敲了他一顿,但仍然是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官虽然不大,那是营长、连长对他的信任,虽然排长有点气愤不过,但他无权罢免,他只是出出气而已,大不了再给双小鞋穿穿。他把在部队的一切写信告诉了文莉,当然没有说受欺负的事,他天天盼回信,出门几个月了,文莉一定生了,临走时她给娃起好了名字,无论男娃女娃都叫平安,意思虽然没明说但很显然是祝福他当兵平平安安,且莫赴父亲的后尘,真可谓用心良苦。正月二十他的回信终于来了,他心情非常激动,打开看完之后突然感觉不对,为什么不是文莉的笔迹?他心中疑团顿生,而且母亲在回信中要求他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勿念家,念家就当不了好兵,今后半年写一封信即可,把时间心思用在部队工作上,像在家当队长一样,全心全意地去工作,家里有党和政府哩,也有乡亲们哩,三年后再回来看望我们,到时候平安娃就会叫大了。妈盼望你的进步成长。”春生深知他妈的脾气,性情刚直,从不多说话,一旦说话,那是一口唾沫一颗钉,他仅管心生疑虑,但不敢再往回寄信了,他怕惹妈生气,他唉了一声自语道:也罢,听您老人家的,不写就不写,我就不信你不想我。

    第二年老兵复员转业之际,排长赵振国被提为副连长。老连长在走之前和春生谈了一次话,这次谈话是在去往团部的路上。吉普车驶出连部约有二十公里,在一个背风的地方停下来,春生问连长:“你累了我开。”连长说:“停下咱说说话,今个不说后面就没有机会了,这次让小爬虫得逞是我没想到的事,后面你要做好挨错的准备,那东西地地道道的小人,要有卧薪尝胆地精神准备,我相信他那两下子长久不了,仅管他在团里有点关系,如果不出我所料,这个关系很快会结束,你知道是谁吗?你想不到。是卫生队的郑星月,他追郑星月,因为郑星月她爸爸是咱团长。告诉你,郑星月是个好女孩,她爸爸是个出了名的好团长,但原则性非常强,我相信只要他与星月的恋爱出了问题,他的副连长宝座就不稳了,关于他的另一方面,星月还没看清,一但看清将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你静观就是了。记着别与那小人做对,到时会有人弄他的。另外你也放心,他也就是刁难刁难你,他还无权罢免你,你的班长是营长亲点的,他目前还不敢与营长作对。关于他和星月的事我看难成,因为两个人道德品质截然不同,郑星月是个正直阳光的女孩,而他却无比阴暗自私,所以好景不会长,我今天去团里会让团长注意他的,当然我临走之人,我有我的方法,我这次走是我主动打的报告,并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今个去团里是团长打电话叫的,也算是一次私人会面和告别吧,拉你陪酒也有我的用意,我想借这个机会,让团长认识你,也让郑星月认识你,你心里有数就行。”春生非常感激老连长和营长一样,处处关照他,信任他,他说:“连长放心,决不辜负您的期望,我能忍,我也能曲,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与小人争辩什么,因为与小人无理可讲,今天你的用意我明白,我会把握分寸的,决不给你丢脸。”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除了底火的子弹说:“这个子弹虽然被人淘汰了,但它的射程和威力是全自动步枪的两倍之多。”连长怎能不认识这颗子弹,那是美三零的配套子弹,别的枪不能用。连长说:“你的比喻我理解,你小子还真与一般人不一样,那天宣布新兵下班,我走后赵振国敲打你,当晚你班副就给我汇报了,我在观察你的涵养性,观察了多日,不见有啥磨擦反应,我便放心了,没有小人的为难,也得不到锻炼,你成熟相对能慢些,瞎事里面有好事,这是辩证规律,走,团长该等急了。”

    进了团长家,见过礼后几个人坐下,团长把目光落在了春生的身上,问道:“你就是刘春生?”春生答道:“报告首长,是!”团长说:“家无常理,随便一些,在家里嘛。新兵下连后,你们营长给我说过了,你们县武装部那个政委当时是你爸的副连长,你们的营长当初和你爸是一个连的,但不在一个排,你爸是一排的战士,他当时好像是二排的排长,不在一个排,我当时是副营长,对你爸长什么样儿记不太清,那次阻击战你爸的所在排全排壮烈了,他们连那次死伤过半,连长、指导员全牺牲了。现在好啦,太平啦,不打仗,你来部队是对的,好好干!听你们营长说你的枪打得非常好,出手特别快。听说你来部队时是大队的武装基干连长、生产队长,有领导才干,你们营长破例给了你个班长,好好干,你的前途可能要比你们连长的还好,你们连长当了三年战士后才升的班长,目前,部队就是这,三年一步,一步一个脚印,有时候也说不准,咱不排除特殊情况,那就看机会了。”话说到这儿,团长把目光移到连长身上接着说:“你和地方联系好啦?”连长说:“还没有,回县上报到后再说。团长说:“也行,你没问题,到那儿都是一把好手,星月呀,把我那把猎枪拿出来,给他作个纪念吧,玩了大半生枪的人,把那子弹都给他。”连长从郑星月手中接过猎枪,感激的脸都红啦,不住地说:“谢谢老首长,太谢谢了!团长,我可没好东西给你作纪念,咋办?”老首长说:“没有就没有,你有啥没啥我还不知道。”说着连长从他的挎包取出了厚厚的一个硬皮本子说:“老首长,这是我从进九连第一天开始写的,从未中断,是我的工作日记,也算是临走时对您的一次工作汇报,望您老笑纳!”团长接过翻了翻说:“你这礼物非常重。”他沉默了好久说:“你的礼物非常特殊,这是我工作这么多年收到的最特别的礼物,我会认真阅读的。”初涉世的春生那里知道?人常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太厉害了!等他们在老首长家吃完饭已是下午七点钟了,临出门时老首长、郑星月一同送了出来。回来的路上连长叮咛说:“我给团长送日记的事烂在你的肚里,别给任何人讲。”春生点头应道。

    新任副连长赵振国一向瞧不起农村兵,十分骄傲,对下级对战友也就罢了,他进了连部连老指导员都瞧不上了,三番五次跟营长明说给他换指导员,嫌指导员没水平,一天跟个战士一样,起先营长并没在意当他说的多了,反倒引起了营长对他的注意,营长——他赵振国小看了,营长在每个连里都有探马快报,于是营长就召见了他的探子,谁都想不到探子是谁,探子竟然是连里的通讯员,通讯员把赵振国在连里骂指导员、和怎样刁难春生一五一十做了详细地口头汇报,营长最后对通讯员说:“你回去,你们副连长必然要问你,问你你就说:营长要给我介绍对象,是卫生队的小王,我不敢说话,最后营长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是没出息的龟儿子,让我滚蛋!”

    五一劳动节那天,连里组织班长以上的干部在全连打扫卫生,当打扫到猪舍那儿,赵振国说:“刘班长!”春生立即应道:“到!”命令你带领十三班、十四班正副班长进猪圈清洗猪圈!”“是!”春生应完之后拿着工具跳进了猪圈,几个班长也都一个一个跟着跳了进去,三下五除二,他们铲出了粪便之后又提水冲洗,冲洗完之后赵振国又说:“不彻底,你看那墙上还有粪便印子,继续干!”春生说:“是!”几个人提来水用苕帚把把擦,直到天黑才擦干净。他们几个没吃上中午饭,还好正赶上下午饭,他们换了衣服,赶到饭堂,大家都吃开了,因为是五一劳动节,连里改善伙食,每个战士一份红烧肉,有的战士不吃肉,所以肉就剩下不少,副连长赵振国说:“你们几个今天辛苦了,来,一人两份红烧肉,刘班长带头苦干,特别辛苦,你吃三份。”实际赵振国把这几个没吃上中午饭的事忘了,也许他没注意,他亲自从窗口要了个空菜盆子,把三个红烧肉扣在了一个盆子里,命令春生吃。副连长哪里知道春生的肉量,春生心里话这三份远没有林场的两份肉多,因而春生笑着说:“谢谢副连长特殊关怀,坚决完成任务!”赵振国依然回到他的饭桌前坐下,得意的闪动着二郎腿,他要看春生把肉吃完。春生和其他几个班长蹲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不仅噗嗤一下都笑出了声,副连长赵振国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们。他们不笑了,认真地吃了起来。副连长眼瞅着春生吃完了那盆红烧肉这才得意的离去。就在这时卫生队的郑星月来了,她是来打饭的,突然看见春生,一眼就认出来了,主动上前搭话说:“刘班长,你怎么也吃得晚了?”春生高兴地说:“副连长今天特别关照我们几个,多吃了点肉,所以就晚一点,你慢用,我们先回了。”郑星月不解其意进饭堂又问炊事班长,炊事班长说:“你不知道,咱们赵副连长命令那几个洗了一天猪圈,中午没吃上饭,下午副连长又命令那几个每人吃两份肉,刘班长三份,三份呀!他还坐在那儿看着让人吃完。刘班长吃完了,一块没剩,连肉汤汤都喝净了,就这!”郑星月说:“连长用心锤炼刘班长,啥机会都给了刘班长,用心真是良苦!”郑星月端着饭进了刘春生的宿舍,班副觉得奇怪,郑星月每次来都是找赵副连长,今天怎么进了他们的宿舍,到底是找谁?班副还没想清哩,人郑星月开口了,刘班长,今天的肉香吗?春生笑道说:“香,不是一般地香,它饱含着副连长对我的特别照顾,要不是副连长关心我,那能吃上那么多肉。”郑星月说:“营长说你龟儿子是条汉子,你还真成汉子了,竟然真吃了三份肉,你都不怕把你的胃吃坏了?”春生说:“是命令就得执行,是任务就得完成,那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辞!”郑星月从药箱里拿出了几粒药叮咛让春生尽快吃下。春生接过药说:“谢谢郑队长关照,这药放下备用,今天就不用吃了。”郑星月草草吃了几口端着碗去了连部。后来听人说郑星月与副连长吵了一架,而且吵得很凶,打这以后郑星月去连部的次数就越来越少,甚至几乎见不到他去连部。

    此后赵振国把郑星月疏远他的问题看在了刘春生身上,说他有夺人之妻之嫌 。于是便借机制造机会整治刘春生,刘春生防不胜防,整天处在被罚,被惩治的状态。又是一年一度的转业复员时刻到了。赵振国怎么也不会相信转业也有他,他才做了一年副连长,但这是事实,他不得不接受。他曾想过去找郑团长,可命令已宣布,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临走时刘春生一直把他送上火车,分别时春生给他手里塞了一封信,车开动后他拆开一看,满满三张,字很小,很工整,其中有一段话这样写道:“副连长,有些话我不说你在地方上会吃同样的亏,所以独胆坦言,恕兄弟不恭了。副连长,论工作论军事技能,你当数咱营一流人才,你平时对个人要求特别严格,从不搞特殊化,可你忽视了你的弱点。你当了一年副连长,在营长面前告了指导员九次状,指导员从来没在营长面前说过你半个不字,因而指导员还是指导员,你却离开了。你工作中的骄傲就不说了,你首先不能团结同事,气量太小,谁比你强你也找机会整;谁某个方面不如你,你又看不上,想方设法要撵走;我从进连第一天,你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后来要和我比枪法,一百发子弹,按时打不完,让我滚蛋别当班长,结果总共你是987环,最后一枪打在了靶牌的边沿上,等于脱靶,就那你最后还说你让我哩,你有此心些不会比赛。此后你越发生气,不断寻我的事,连郑星月不愿跟你,都算在我的头上,处处整我,连里谁看不出来?今天告诉你,我是有妻之夫,儿子都两岁了,本来我想给你解释,可你从来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个人问题误会我也就罢了,连军事技能你都嫉妒,这样的首长我还少见,单从这一点看,你就不配做副连长,没有大将风度。试问:刘备的功夫是他手下哪个大将的对手?论谋略,他远不及人孔明,人家为啥能得蜀?你好好想一想,不是我刘春生怕你,是碍于上下级关系,我不与你计较;也不是指导员弄不过你,是人家有肚量包容你,不与你计较,一次次在会上你对人指导员不敬,人指导员一一化为烟云,不了了之,不是指导员没理,而是不愿与你争,人指导员大事不胡涂,小事不计较,是智。而你得寸进尺,想连指导员的权力都揽了去,你把指导员的大智若愚误以为是好欺,是怕你,直到最后把石头没搬走,反倒把自己的脚给砸了。面对这样的事实你又无回天之力,心里是不是特别气愤?告诉你副连长同志,做人要厚道,多做点利己不损人的事,与你好,与周围的同事都好。是该清醒的时候了,地方不比部队,还望副连长慎之又慎,不然还是会吃大亏的。有空我一定去看望你,必定是我的上级,这几年在你的重锤训练之下,我不断成长,我之所以有今日与你平时对我严格要求是分不开的。先说到这儿,盼你到单位后的来信,再见!你的士兵刘春生。”赵振国看完信,一脸恼怒,心里骂道:他妈的,什么东西!教训起老子来了。他闭上眼强忍住自己的爆燥脾气,回想着连里的一幕幕,眼泪硬从眼帘涌出,长长地挂在白净的脸上。这才明白自己远不是恹恹苕指导员的对手,论谋略及耐性更不及一个小班长刘春生,春生的一番话使他醒悟了不少,可这已是事后诸葛亮了。

                              五

        一九六九年八月春生回来探亲,还没进村就听见高音喇叭在播放《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歌曲,进得村来满目大字报。墙上除了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草书诗词,其余全是大字报。时值中午,可能人都在吃饭,硷道里不见一个人他无心看这些花花绿绿的墙面,快步回到家。自己的房子门开着,一眼看到冲门墙面上的照片,相框上用黑纱挽着一朵花,布头吊在两边,那是文莉的照片,穿着格子呢衫子;前胸搭着一条长辫子,庄重而又严肃地注视着门外进来的人。春生一下子明白了,就说么,回信一直不是文莉的笔迹。他妈在炕上坐着,又为啥无动于衷,好像在用耳朵听。他“妈——”一声跪倒在炕前“妈——”他已是泣不成声。惠仙正在灶房打搅团,猛听到房里动了哭声,放下擀杖到门口一看,是春生回来了,怪道来。顿时她的眼圈也红了,忍不住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春生,春生,妈——没用的妈没有看好文莉,都怪我老咧,早早往医院送些都弄不下这事,怪妈,全都怪这没用的妈,你忍住,你忍住,你回来就好,去,先给文莉点柱香说你回来了。惠仙,惠仙”惠仙忙应道:“我在你跟前哩,你说。惠仙转身在门口喊了两声,焕焕拉着平安回来了,惠仙摸了一下焕焕的头说:“这你认得,走时都快两岁了。”然后又摸着平安的头说:“这是你平安。”春生蹲下身子欲抱平安,平安向后退去,扑进了惠仙的怀抱。惠仙对平安说:“你一天对着照片叫爸爸哩,现在你爸爸回来了,你好好看看是不是你爸?”平安说:“是解放军叔叔。”太正常了,生下来连他妈都没见过,现在都三岁了,才见春生第一面,难免认生。春生的眼泪滚动着,不停地用手抹。一会会村里人拥了一屋子,都来看春生。忽然门外有人说:“书记和军代表来了。大家这才出了屋子,惠仙把两个娃也领了出去。书记在前,两个军代表在后,春生先是双手握住书记的手说:“想死我了,想死我了。好我的伯哩!”和书记握罢手书记介绍说:“这两位是咱大队支左的军代表。”春生正准备一一握手,只见那两个军人立即立整严肃地行了个军礼说:“首长好!一路辛苦!”书记这才知道春生是一军官,不然这两个家伙一见立即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春生还了个礼,示意让他们都坐下说话,那两个军人同时说:“首长请坐,我们不累!”然后两个退在了门口。书记纳闷,又不是这两个的上级,这咋就这么乖,心里感叹道:这部队和地方就是不一样。书记又注意了面前三个军人衣服、帽徽,领章都一样么,这两个家伙咋就认出了春生是官?当春生从下衣兜里给他掏纸烟的那一刻他明白了,原来区别在这儿,那两个只有上兜没有下兜,是两兜,而春生是四个兜,怪道来,唉把他家的。春生问了生产队后来的情况,他们正说话间惠仙把饭盘子端上来了。书记一看是搅团说:“你没磨下麦面?”惠仙说:“麦不多,屋里有老有小,平时不敢大手大脚,要接明年的麦,得细水长流哩,另外,平时省点,过节就能宽裕些,再说春生回来时,我把面都搅到锅里了,他回到家啦,又不是客人,就先把这顿将就了再说。”春生看到搅团和辣子水水,还有油汪汪的咸菜,满口生津,三年没吃搅团了,在部队天天细粮把人吃得够够的,今个总算能美美咥一顿搅团了。他端起碗急忙吃了起来,旁边的书记和两个军代表看他好像非常饿的样子,书记说,慢慢吃,小心烫心了,这不是部队,不急。”春生抬头笑了笑依然飞快地吃着。书记怕惠仙饭不够吃,所以书记和两个军代表一人只吃了一碗就走了。 

    天已经不早了,春生急着要到文莉的坟上去看文莉,惠仙叮咛焕焕:“看好弟弟,别远跑就在婆跟前,”焕焕应道:“噢——”然后惠仙领着春生,一路上惠仙给春生学说了文莉那年初四晚上遇难的过程,春生低着头,眼泪不停地掉着。上了四十亩地硷,惠仙用手一指说:“那不,就在那棵核桃树下,有破花圈的那个,你去,天不早了,我不放心娃,他婆看不见,娃又不听话,你早早回来,别太晚,再别让婶子操心。”“知道,嫂子你先回。”春生应道。

        春生走到坟前跪下来回头见四野无人,这才从挎包里掏出纸钱边烧边说:“文莉我回来看你来了,没想到咱们在这儿见面,真是人生苦短,咱们这才几天你就走了,永不回来了,我走时你只是哭,从没埋怨一句,给我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相思和难过;成了一首永远朗诵不完的长诗,一本永远读不完的长篇小说,回忆起咱们前几年的幸福生活,跟喝了浓浓的酒一样,一口就醉了,现在只能藏在心头,成为思念,成为回忆,成为过去。我到部队接到第一封回信就不是你的笔迹,我就怀疑,可我不敢往坏处想,后来封封回信都是别人写的,好像是出于一个人的手笔,就是那些语言,就那些词,我都有点生气,你为啥老叫别人写,谁知……你知道咱没结婚前我曾报过名,曾有过参军的梦,可老支书挡驾了,后来当了队长,咱们结婚后我就打消了当兵的念头,谁知政委老为我操心,要不是政委到家来那我是不会报名的,这样一来闪了你,这是我不对,我不该在你临产时离开你,可我还是走啦,明明我走后无人照顾,可我还是被征兵的浪涛情愿不情愿的卷走了,直接导致了你的不幸,我该死,我真该死!你走后大队派了惠仙嫂子照顾咱家,丑儿哥给咱担水掂柴,惠仙嫂子她把焕焕的奶停了,喂咱儿子,大恩人,真是咱家的大恩人。我在部队情况很好,就是远,营地几百里无人烟。虽然远离社会,但毕竟是部队,紧张的军事生活,一天到晚几乎没有个闲空儿。我第一年去新兵训练分到九连,我就当上了正班长,今年年初就提为排副,我当班长时还立过一个二等功。我们的住地保密,至今我都不知道那地方的地名,天天一级战备,特点是紧张。我回来一看,咱这儿文化革命搞得那么厉害,只是在电影里看到过毛主席接见红卫兵,谁知地方竟是这样。在部队啥都不知道,咱大队还来了支左的军代表,咱村还有两个。平安让嫂子养的很乖,你走后的当天,妈的眼睛就彻底看不见了,但身体被惠仙嫂子照顾的还很不错,因为天黑我没领咱平安娃,想必你天天都能见上。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两身军装,是女式的,还有一条军官用的武装带,皮的,是红色的,可惜你用不着了,你若同意,就让惠仙嫂子穿去。你若还有话对我说,就在梦里吧,在梦里好好说说你的离别之苦,别老闷在心里,活着的时候你老爱听我唱戏,我今晚就再给你唱上一回。你——听:文莉,妻呀——

    夫妻们分生死人世至痛,

    一月来把悲情积压在胸中,

    今夜晚月朦胧四野寂静

    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几声,

    咱夫妻结发来相爱相敬,

    为周仁可怜你受苦终生,

    ……”

      唱完后他擦了一把泪说:“文莉,我该回去了,天黑一会了,我怕妈着急。”春生一起眼前一黑,火星子乱飞,感觉文莉就在他跟前站着,好像比以前高了点儿,他揉了一把泪朦的眼睛,睁眼再一看,眼前什么也没有,四野寂静,云遮住了半片子月亮,天有点儿黑,他自语道:“我只管说我走么,你还撵我哩,不用撵,我回去了。”

    春生回到屋点着灯见母亲还在炕上坐着。母亲说:“你往跟前坐,我有话给你说,”就在这时文莉的大妹子文雯来了,她人还没进门哩声先进来了,姐夫!姐夫 !你回来咋没到我屋里去哩?没我姐了连我这妹子都不认啦?春生正视了一下眼前的文雯,几年不见一下子长成大姑娘了,比她姐白净,比她姐高。戴了个红卫兵袖章,戴了个仿军帽,腰里还捆了个民用武装带,扎了两个短辫子,胸前一个毛主席像章被隆起的乳房顶得老高,像在空中悬着一样,不停地晃动着。春生说:“你坐,坐下说话,我下午才回来,吃过饭到坟上先看了一回你姐,这不,刚回来点着灯,你就来了,明个去看姨夫姨母。”春生的母亲说:“文雯,你看外才回来,下午又到地里跑了一回,把声都哭没了,叫外歇一歇,明个到你屋去,你先回去,这也不早了,黑了一会啦。”文雯只好转身回家。文雯走后瞎子妈说:“外货,忽撩的太太,时不时就来啦,给我说不让惠仙管娃了,她自己来管,她是娃的亲姨妈,她姐不在了,这个家庭的担子理应由她来挑。”我说:“当初人惠仙有奶给娃吃哩,你有哩?另外,惠仙是大队以组织的名义派来的,你去给支书说。不知说没说,我看外的心思在你身上,根本不是为了管娃伺候我。你看,把我刚要说的正话硬叫外岔到一岸子去了。我给你说,为我婆孙俩把惠仙耽搁了,至现在还没找人,说的人不少,惠仙说,目前我还顾不上我个人的事,以后别在来了。我看惠仙的心思也在你身上,妈说一句良心话,惠仙为你娃,为我牺牲了个人的幸福,这几年分的粮,分的钱全都用到我婆孙身上,你平安的炼乳就没断过,至现在还喝的,咱可不能昧良心,以我你和惠仙成了算啦,外文雯太忽撩,根本就不是过日子人,一天跑的都不给他妈做饭,我婆孙还能靠上,外事你就别想。春生说:“妈,我心里有底,你放心,时间不早了,你也睡。”说罢春生吹了灯拉好门回自己的房子去了。

    方桌里边冒着一缕黑烟的那盏煤油灯,把灰暗的光线投射到坐在椅子上和靠炕墙蹲在地上的一对男女的脸上,女人是惠仙,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勾着头做着他手里的小娃娃鞋帮子;男人是春生,目无着点地抽着汉烟,从嘴里鼻孔不断涌出三股烟柱,使这间不大的屋子里飘着厚厚一层浓浓的烟雾,那烟锅里的火随着吸烟的周期频律一明一暗,不时还发出吱吱的响声。任凭女人说一千道一万,男人一言不发,一片沉默。可以听到门外面墙下秋虫有节奏而清脆的鸣叫声。闷了好几年的女人今晚终于开口了,她说得很细,句句有理,声音很温和,让这个大兵排副一时间没了话说,挖空心思也找不到对付女人的合适词语,真觉得欠人太多,不仅仅是青春年华,更重要的是那片他从来不知道的情份。为了咱的没妈娃和老人,人家没有再找对象,在家像保姆一样一干就是三年。虽说是大队党支部委派,可人家如果找了对象能不让人家结婚吗?可眼前又不能冒然给话,虽说文莉殁了,可再找对象必须给组织打报告,须经组织审察批准才行。他想说,又怕女人说他是推辞,更怕伤了这位大恩人的心,他一直在想用什么最巧妙的语言来说,直等到灯油燃尽他也没想出合适的办法。女人见她不吭声又说:“事先我也不好在信上问你,而且去信回信都是由大队会计亲自执笔,经书记和他婆审查,我一封信都不敢给你写,生怕出了问题,因为这事一直瞒着你哩,只是大着胆,厚着脸求他婆,他婆说,这事不急有我哩。所以我也再不好意思问他婆,这过了一年又一年,你娃都三岁了,你说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大妻妹文雯不止一次的地来求他婆,让把我换掉,她来当这个家,不说大队里怎么样,他婆首先不愿意,他婆说,叫外来看我就死的快了,她妈说外一天就不着家。咱不管他婆咋说,主意在你肚子里哩,你若看不上我,我也没必要在这儿赖下去,我会给人腾地方的。”夜深了,鸡已叫过头遍了,女人困了,她抱起自己熟睡的女儿向外走去。一向强硬的春生被这一向温柔和顺的惠仙嫂子击败了。他感到确实对不住人家,这事对他来说非常突然,然而人家却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经三年了,人家一直在默默地等他。理应很爽快地答应,说句实话,春生在文莉在的时候,都非常喜欢这个大他三岁的嫂子,二人不但有共同语言而且做事往往就想到一块去了,如今二人都是鳏寡之人,可实在不敢违犯组织纪律。如果说他是个战士,那根本不存在向组织报告这一说。可眼前,让这四个兜把人限制住了,怎敢违犯组织纪律?他见惠仙抱着焕焕要出门,一把拉住说:“娃睡的热热的,你和娃就睡到这儿,我到他婆那儿去。另外这事确实是无法急,如今有部队的纪律限制着我哩,我得打报告,经部队审察批准后我才有权向你表白,我也不是你猜测的那样,那能看不上你,咱俩的关系你知道么,除了文莉下来就数你了,更何况现在都是这样,没有我弹嫌的。咱从最坏处着想,假如组织审察不合格,嫂子,我宁愿等你到退伍,这样说放心了吧?你呀你,一天恹恹的,猛不防还把人弄的转不过身子,硬逼着兄弟犯错误哩,睡,夜深的很了。”春生接过娃放在炕上,惠仙说:“你早说需要打报告些我就不唠叨那么多,白浪费口舌,太坏了!不说啦,啥人么,故意调戏嫂子哩,你就装吧!”惠仙似信非信。

    第二天吃罢早饭春生提着大提兜到文雯家,几口人打过招呼后,春生从包里先拿出了一件雪白的羔皮半大氅说:“姨夫,这是给你的,然后又拿出一个毛色发亮的黑色背心,非常华贵,递到文雯她妈手里说:“姨,这是你的,比我姨夫的半大氅还贵,是貂皮的。”其余几个人一人一顶的良军帽。礼物发完后他坐下来和老丈人叙话。丈母娘下炕去准备做饭。春生刚给老丈人把烟点着,文雯拉着他的衣袖强行拽到她的闺房去了。春生说:“看你,有啥话还不能当父母的面说,非得到你房间来,神神密密的,说!”文雯从抽屉拿出一副绣好的鞋垫子和一封信塞到春生手里说:今儿我也很忙,你先坐,我练节目去了。春生看都没有看把鞋垫和信一并塞进裤兜,又回到丈人的住所,这才慢慢拉起话来。刚说到文雯一天不沾家的时候,文雯急火火地跑进来说:“姐夫,,咱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长马梅英请你哩!快走走走!回来再说,人等着哩!”说着她拉起春生出门去了。春生跟着文雯来到学校,一进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梅英招呼春生坐下说:“攒的好,你回来啦,舞蹈其他的就不麻烦你了,秦腔戏这一块,我一点都不懂,麻烦你给咱把把关。”春生坐下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们,忽然发现打板的把人换了,因问:“梅英,打板的外是谁,咋没见过?”梅英说:“噢——陆军媳妇么,人家比咱玉山哥打得好,华阴人会的戏多的很,碗碗腔,华阴眉胡,秦腔,没有外不会唱的。”说着便招呼陆军媳妇:“哎,打板的过来,认识一下解放军哥哥。”打板的——郭春侠起身过来,梅英说:“认识一下,这就是当年领着社员大打翻身仗的刘春生,那年冬你们郭家班来咱这儿演皮影戏时,他已走了,那年咱队一个劳动日图九毛八分钱,你看上了咱队的工值,便留了下来,嫁给了陆军。”春生说:“嫂子好!哎呀——我陆军哥的妻命真好,多年寻不下,到最后还寻下这么个漂亮嫂子,好!好!能人!”郭春侠笑盈盈地说:“能啥哩,胡敲哩咯,陆军一天说你多能行,多能行,都说神了。今个一见,确实气度不凡,四个兜兜不简单!真不简单!排练完了到我屋去,嫂子招待你,也和你哥好好谝谝!”春生说:“好么,一定去!”

    排练开始了。前两个都是旦角戏,第一折是惠仙的《火焰驹》“金鱼呀金鱼呀”;第二折是文雯的《三击掌》;春生听完后说:“不错,不错。谁给文雯教的,唱得真不错!”梅英说:“是六婶子教的;”第三折是刘根虎的《血泪仇》,刚一开口:“手托孙女好”春生立即摆手说:“停停停!”大家都愣了。刘根虎心想我没错么,这能怂……还没等他想明白哩,春生说:“干巴巴的毫无味道,没一点悲伤气愤。这一折戏你应从“天哪——”乐队紧跟了上去。“我叫叫一声狗娃狗娃——不明白的狗娃,糊涂的——啊——哎——你再莫要傻想——你再莫要挖土——你那妈妈她死了——死了就不能活了——你就是把你娘挖了出来——她——她——她也不会跟着咱们来了——”教室人都鼓起掌来。示范完,春生接着说:“这样一来不由你就自然进入了角色,也有气势,更能抓住观众的注意力。重来!”刘根虎不得不服从,只好按春生的指点去唱。这次唱完大家鼓起掌来。梅英说:“这效果还就是不一样。”春生说:“戏是唱完啦,但开始的“天哪——”由于爆发力不够强,直接导致激情不够充沛,到后边越唱越没有悲伤了。你自己再琢磨琢磨,因为第一声非常重要,爆发力一定要特强,达到你放声的极点,后边就好唱了。其次是最后两句有塌下来的感觉,而且节奏也不稳了,板眼也乱套了。”刘根虎觉得春生对他要求太高,便说:“咱这是娱乐哩么,又不是人家专业剧团,你说的板眼我不懂,就劳你给咱讲讲,啥是板眼。”打板的郭春侠早都想说他,但碍于面子,一直没说,今天春生替她说出来了,但刘根虎还不服气,于是她便开口了,立马说:“在板眼上你是不稳,该强的地方你弱下来了,该弱的地方硬往上顶,这就跑调了,我几次想说,没好意思开口。按理咱是出台的戏,必须板是板,眼是眼,一板一眼唱到位。”刘根虎见春侠给春生帮腔了,他这才说:“不懂么,啥是一板一眼,你给咱没讲过么,那你说说,也让咱明白明白。”郭春侠说:“凡是会唱秦腔的,能歘弄乐器的谁都知道,一板一眼讲的是板式,秦腔板式分为一板三眼,一板一眼,有板无眼,和无板无眼四种。一板一眼,板——指的是重音节,眼——指的是轻音节,一板一眼,就是一重一轻么,也就是有重有轻,也就是打帮子摇牙子的轻重么;有板无眼,就是有重无轻么;无板无眼就是停止敲打么,也就是在场的所有乐器休止么,比如你唱第二折《哭墓》,妻呀——李兰英秉忠烈人神”是清唱,整个乐器处于休止状态,到“共”,才有了板眼,这里是为了突出唱腔的爆发力,突出周仁的感情悲流,到“共”这儿就像决堤的大江,浪高百丈,一泻千里,然后低落下来。还有惠仙嫂子的《火焰驹》,“金鱼呀金鱼呀,鱼儿结伴戏水面,”唱词无伴奏,只有过门有伴奏,也就是说只有过门有板有眼,而唱词是自由发挥,达到动听优美的极点为止。”一向玩世不恭的刘根虎彻底傻眼了,他不好意思的摸着头说:“对不起,红萝卜调辣子哩,吃出没看出,你不但会敲还会讲,服啦,服啦!华阴人厉害!以后你说咋弄就咋弄,听你的!我还想问咱解放军首长:“刚才文雯唱的那段戏,至于姜子牙、孔夫子,这我都知道,唯独甘罗十二为宰相,百里溪给人放过羊,”我老听人这式唱哩,就是不知道甘罗是谁么,百里溪又是谁么?你能给咱说说吗?”刘根虎依然不服春生,还想再难倒春生,让春生也尴尬一回。春生看着刘根虎笑了笑说:“你这怂货老不服输,肚里还没货,还不虚心。听着:甘罗是战国时期甘茂的孙子,著名的少年政治家,自幼聪明过人,曾拜吕不讳名下,十二岁出使赵国,史记上秦国得到十几座城池,秦始皇赐任上卿,相当于汉时的丞相,也叫宰相。百里溪,百里溪人姓蒋,扶左秦穆公称霸西北,是秦穆公用五张羊皮从市场换回来的人,之前曾给楚王牧马,牧马之前曾给人放过羊。”刘根虎彻底傻眼了,没办法难不倒人,只好说:“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唉,把他的,行!行!还真行!谢谢赐教!”

    审完节目春生到郭春侠屋吃了顿饭,和陆军直谝到点上灯后才回到家。躺在炕上后这才想起文雯给他的信,他立马打开一看,急急地给写了回信,第二天借空又交给了文雯。此后文雯再没来纠缠过。第四天下午天将黑时,邮递员推着自行车送来了加急电报,让春生立即归队。太晚了,早已没车了,最快也只能明天一早走。就在这时大队书记来了,书记说:“今晚不算太黑,咱到大梁上转走。”春生知道书记一定有重要的话给他说,怕家里人来人往不方便,于是春生应了一声说:“你先头里走,我随后就来。”

    春生给兜里装了两盒烟,从西塬路一直上到大梁上不见书记,他东张西望,远处根本就看不见,就在这时听见核桃树下有人说:“在这儿哩,你过来。”春生这才听来是书记在叫他。他走过去和书记对面坐着,掏出烟给书记扔了一盒,自己先点了一根吸了起来。书记说:“村里说不成话,你不知道,乱啦,有人想让我靠边站,说我也是走资派。你不知道,县上形成了两派,闹得很凶,把县委书记,县长,全都揪出来了,武装部的部长,政委都靠边站了,两派,一派要斗,一派要保,斗的那一派自称造反派,保的这一派自称革命派;造反派把保护老干部的叫保皇派,说是那些老干部都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走资派。两派,一派要斗争,要打倒;另一派要保护,说是革命的功臣。后来越闹越凶,两派占了山头,在山上挖了战壕,战壕里能跑解放车,真枪实弹的咥哩。好在咱大队前三个生产队长都是革命派,四队有一半人是造反派,一半人是革命派,看样子当时闹不起来。咱梁西那边,牧牛川,把公社、大队的干部全都打倒了,连教了多年书的呆子郭孟津都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了,在暑假教师学习班上差点把人弄死,那高帽子将近一米高,给戴的铁牌子,现在还在公安局关的。见你和政委的关系,还是早走为强,省得再给政委弄下麻烦,还是回部队安生。”春生说:“部队来电报了,命令我立马归队,你不说我明天都要走了,说不定又有啥新的任务了,不然批了半个月假,这才几天?当兵就是这,身不由己,现在情况不好,你多保重,我知道你老能伸能曲。”书记说:“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发动的,回到部队千万别议论。回,你明个还要早早走哩,咱就不说了,以后的回信就由惠仙写了,我就不管了。你还走你来的路,我还走我来的路。”书记走了好一会,春生才起身往回走去。

                              六

    春生一进连部大门就有战士迎上来对他说排长出事了,说排长从联合器械上倒摔下来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他一回到连部,连长马上向他宣布了一个临时任命,让他临时代理排长职务。情况突然,他急着要去看望排长,连长说:“你去了也白去,他至今也没有抢救过来,两个人正说时指导员从医院回来了,说抢救了几天,最终人还是殁了。”指导员说:“春生,你们排现在就靠你这个副排长了,你先代理上,等到年底看人团里有啥安排,相信你一定能胜任,别在有啥闪失就行。”

    春生回到排里,战士们情绪非常低落,连他也觉得少了很多人似的,心里空落落的,连里遇上这事,他那里敢提自己的婚事报告,只好悄悄先放着,等这阵子过去再说。惠仙等了几个月没消息,她几次想提笔写信问问情况,可一提笔勇气就没了,直到腊月初部队上的人来了。

    那天大队来了两个搞外调的军人,找书记谈话,调查了安文雯和郑惠仙的家庭背景及个人政治面貌情况,调查完后人说:“书记同志,请你在这儿盖上公章,填上你的名字,然后把这两位同志叫来我们要核实情况。书记令大队会计立即叫来了安文雯和郑惠仙。部队人问:“谁是安文雯?”“是我”文雯回答说。”部队人说:“是你和我们刘排长的婚事,你不要怕,经审查你的历史背景没问题,就是个人条件还不成熟,你即没入团又没入党,政治面貌空白,这不符合刘春生的婚配条件,部队不预考虑,还请你谅解;郑惠仙同志,你的历史背景和个人的政治面貌都符合部队的要求,部队同意你们相处,但这只是组织同意,至于春生是否愿意,那就看你们的缘分了,因为我团卫生队的郑星月同志也在追刘春生同志,她的所有条件可能比你能好些,所以你和郑星月都做最好和最坏的打算,也有可能你两个他一个都没选上,因为他有他的特殊条件,话咱就谈到这儿,能不能成,就看人刘春生了。你等消息吧,时间不会很长。”

    文雯不死心不由她了,起先她还以为是姐夫在骗她,心里总不踏实,现在看来姐夫并没有骗她,还真有政审这一关,是部队政审没过关,怪不得姐夫,就说么,姐夫就不是那种不认亲的人么。

    惠仙回忆起那晚春生说要打报告给部队,部队审察合格,自己才有选择权,她还不大相信,这下相信了,总算没骗人。可现在新的问题出现了,部队有个郑星月,条件比她好,春生能不能选择她已成大问题。部队的郑星月人不但条件好,而且年轻,如果……唉——算了,算了!为了他的前程,还是让人选择郑星月吧。选择咱,咱会拖人后腿的,算了,算了,好人要做就做到底,勉强的婚事人不热气,到最后一天冷冰冰的还不如现在给点高姿态,显得咱大度,显得咱高尚一些,她心里很矛盾,干脆不想了,急忙奔回家开始做饭了,两娃已经饿得叫开了。

    这天春生刚开完会回到宿舍,郑星月又来了。春生非常矛盾,喜欢星月又不敢过多的接近,他怕陷进去不好退出,想躲又无法躲。郑星月进来单刀直入说:“咋相么,这么长时间了,你还稳的不行。”春生说:“我正想给你解释这事哩。是这样,你可能还以为我是单身,其实我是有妇之夫,她在生娃时没命了,家里还有一个瞎子母亲和一个不懂事的儿子,比方说我答应你,你能去操持这个家吗?显然是不可能的,不现实。咱退一万步说,既就是你愿意,我也不能愿意,我不能为了我那个家牺牲爱我的好同志么,这么做,我即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栽培我关心我的老首长么,让你放弃工作操持家务那我成什么人啦?所以你不符合我所要求的条件,咱俩没这个缘份,这事也无法勉强,我无法抛开家庭谈对相。不现实,另外你还年轻……”星月说:“别说了,我敬佩你的坦诚,厚道,凡事总能替对方着想,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只能说我这个人简单,虽然父母不干涉我个人的事,可我舍不得我的工作,我喜欢军营生活,既然是这样,那让我再考虑考虑,实在不行就不勉强了。”说完郑星月恹恹地走了。春生自语道:这个老连长。为了惩治赵振国临走临走给人弄下这难过事,咱一个鳏夫人家凭啥娶人家首长的千金小姐哩么?快!现在立马给惠仙打电报,她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晚上郑星月回到家里闷闷不乐,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呆呆地对着窗外。母亲慢慢终于问出了原因,母亲又出来说与坐在客厅的老头子,老头子半晌说:“你别说,要说那小伙子还真不错,为人处事与一般人不太一样,特别大度,厚道,我还真喜欢。娘儿俩榆木疙瘩,那么简单的事都处理不好,不知道那卫生队长是咋当的,活人还真让尿憋死了。首先星月考虑问题不活道,咱们家能用保姆,你们家为啥不能用,大不了雇个人把娃和老太太伺候上,有啥了不起,还非得自己辞去工作伺候人去?你能伺候得了吗?你会做饭吗?就你不嫁春生,哪个小伙子背后不都有个家,而且那小孩是最难伺候的,动不动哇哇就哭,那老太太看不见能听见,心想这后妈又惹娃了,确实,你不能直接去伺候,主持家务就得雇个人,保姆把娃弄哭了,你可以过去落好、劝解、安抚,平时你可以让保姆对孩子严加管教,唯你后妈不能直接严厉,这样人家老太太才不会对你有看法。”星月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也是个好办法,但下午已经同意与人家分手,现在给人家咋说?况且春生说得很清楚,要找的对象是必须持家,如今咋说?不但要改变自己的主意还要改变人春生的主意,他会同意吗?第二天上班一天她都无精打采,下了班想去再找春生,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她边走边想,其实父亲在后面已经说得很清了,继母难当,她犹豫了,都快到了,她又转身回到家里。

    这天晚上只有母亲一人在家,父亲到军区开会去了,因而她就没说,想着父亲回来再做商量,还想请父亲替她拿个主意。

    春生给惠仙打了个电报,让惠仙找人先管几天那婆孙俩,速来部队完婚。惠仙立即请来了娘家妈,替她几天,她立即起身去了部队。

    这天中午吃过饭春生回到宿舍见星月坐在他的房子。惊奇地问:“呦,你来啦,叫我给你倒茶。”星月说:“刚吃过饭,不喝。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都折中一下,要不咱们把他婆孙接到部队来,现在咱都有带家属的资格哩,咱给家里雇个保姆不就行啦?”春生张了几张口最后说:“咱俩那天说过之后,第二天我就给人家把电报发回去了,人来都两天了,还在招待所住的,说好明天办事哩。我总不能出而反而,让人再回去吧?你反悔应及时找我么,一下拖了这么久,现在咋弄?”星月万没想到这么快,迅雷不及掩耳!顿时两个人沉默了起来。都低着头,半晌没有一人说话,指导员到门口一看,人都低着头不说话,知道星月还在纠结这事,便过来说:“星月,事已至此,春生的生米已成熟饭,别在让人作难了,说实话,春生非常爱你,可人觉得他是寡夫,配不上你,怕委屈了你,所以,唉,这都是春生的自鄙感太强,如今确实是迟了,你就等着明天吃喜糖吧。”说罢指导员转身出去了。星月落下了泪水,她拧过头去擦了一把泪水说:“你也真不愧是军人,雷厉风行,你们两个寡妇般配,祝你们幸福,好好过去吧。”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星月恹不拉嗒的回到家里,又坐在床沿上发呆。父亲到门口看了一眼说:“这又咋了,不高兴?”星月的情绪非常低落,说道:“春生的那个小寡妇已经来部队了,明天结婚哩。”她爸坐下说:“这事我知道,月儿,你出来听我给你说,这个事也不能全怪人家刘排长,你想,一个小寡妇把三年的青春心血全奉献给他儿子和他妈了,把那才生下的小婴儿屎一把尿一把养大,而且立即停了亲生女儿的奶,把仅有的一点奶水全让他娃吃了,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份恩情无法偿还。实际人家刘排长这样做是正确的,再说他没有别的选择。你想,他如果选择了别人,他会遭到乡亲们,乃至他母亲的唾弃的。所以说人家刘排长非常聪明,这样既顺应了乡亲们的想法,也顺应了他母亲,包括了那个小娃的心思,更显得人家刘排长知恩图报,是个有良心的人。另外星月你也想想,那小东西才三岁,是那小寡妇养的,会认你吗?小孩子逆反心理又强天天和你对着干,动不动就哭,你说烦不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虐待人家娃哩,而且那老太太看不见,就能听见,你不落闲话才怪哩,不出几天你里外都不是人。所以你们两个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没必要想不开。其次,这里边也有人刘排长几层非常善良的含义,那就是你——一个首长的千金,不想让你下嫁一个鳏夫之人,好像咱嫁不出去一样;再者,人不忍心娶你,一个黄花闺女,觉得配不上你,委屈了你,你说他爱你不爱你,爱,是真爱,但又舍不得这样做,觉得这样的话对不住你的天真,对不起首长,所以说这并不是人无情,而是有情,有大爱。咳!你甭说,这小子做事非常成熟,让人佩服、敬重,还真是这样。”父亲的一番话让星月清醒,明白了许多,最后说:“那明天咋办?”父亲说:“咋办?去贺喜呗,咱都去,让我也见见这位伟大的养母与继母……”

    婚,总算结过了,让春生没想到的是星月和她爸,她妈都来了,星月还单独随了份厚礼,送给惠仙一身干部军装,从头到脚,连领章帽徽都有;另外还有二百元,二百元不是个小数字,那是星月三个月的工资啊,这个关系,这个礼,即就是春生的亲娘舅家也行不了这么大的礼,这让春生即脸红又内咎,越发觉得对不住星月,深有负罪之感。老首长像慈父一样笑呵呵的,从来到走脸上充满了喜庆。

    晚上春生对惠仙说:“我这儿有个团里开的信函,你拿回去,把你几口人的户口转了,再到粮食局办个粮本,这样咱就不和社员争口粮吃了,你也不用生产队再给你记工分了,我按时给你把生活费寄回去。在家等上一半年,到明年秋天我们就换防啦,到时候我们就回到老营地去了,到那时再接你们来部队生活。”惠仙说:“不急,不急,你仅仅才是个排长,资历太浅,一家四口吃闲饭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在村里就凭你和我还有咱妈,他没人敢收自留地,有自留地在,咱一年能补贴不少哩,首先不用买菜,进了城天天得买菜,你那点工资咱消费不起,要稳稳地,等你到了连长位位上了,这平安也就上学了,咱再说随军的话。”春生觉得惠仙说的非常有道理,于是他说:“那行,可就是……”惠仙打断春生的话:“别可就是了,这事确实急不得,你听我的没错,来日方长我后天就返回,屋里娃和他婆我不放心,来时我已把回去的票都买好了。还有卫生队那姑娘,非常善良,人家今天很大方,来了一家三口,行了双份礼,咱村一村人行的礼加在一块也没有人郑星月一人的多,娃厚道的让我无法接受,将来人家家里有啥事,你可别太小气,遇到节假日常去看看人家,人家她爸慈眉善目的,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我带来的核桃、枣,还有一斗多,借空儿给人送过去,咱也再没啥好东西送人。惠仙说了半天再不见春生应声,扭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她这才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春生把惠仙送上了火车,突然一种失落感袭上心头,很少有的这种感觉,时间太短了,他早先就知道她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而且她的主见常常与他不谋而合,她凡事总是先替别人着想,他也是这样,人都说:“人生难得一知己”,可春生遇上了,而且也得到了,他的心里像喝了糖水水一样,甜极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春生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aujbeftx.html